安若城平常的时候,加班其实也是家常便饭。但是越铭发现,最近这几天,他几乎要到了夜不归宿,丧心病狂的地步。
GE项目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按说不至于忙到这个地步啊。每每想问,却总在看到安若城那张像是刚从冰箱里冻过的一张脸时,所有的话瞬间就咽到了肚子里。
越铭已经连续推掉连续好几夜的趴了,虽然如果他提前走,安若城肯定也不会说什么,但是越铭的直觉告诉他安若城这几天一定遇上了让他心情很不爽的事情,即使帮不上忙,但总觉得独自走掉太不够义气。
其实很多时候,越铭爸爸包括他身边的朋友都不理解,他一个堂堂富二代,为什么要做一个小小助理,即使G公司是国际知名公司,但是他越铭原本可以过上更加潇洒安逸的生活的。
暗黄柔和的灯光下,坐在办公桌前,越铭不知不觉想起了刚刚认识安若城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吊儿郎当的不良少年。
就是那种凭自己有点钱,只会到处欺负人的嘚瑟傻孩子。其实现在想想,甚至都回想不起来那些被自己欺负的人是什么样子,当时也只不过因为无聊图个好玩而已。
安若城遇见他的那一次,他和自己的那群狐朋狗友正逮住两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可劲地欺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安若城,却一个人把他们五个人全部撂倒在地,并且笑着告诉他们再欺负人,就把他们裤子扒了,全部挂到树上去。
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起来很阳光的小白脸,这是越铭对安若城的第一印象。
少年时最不服输,越铭那时候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挑了自己最擅长的游戏和篮球,去找安若城单挑,最后结果当然是一败涂地。
后来,越接触,越发觉安若城是个值得结交的哥哥,由不服到尊敬到崇拜。当然,跟随着他,也亲眼见证了安若城这些年的变化。
即使现在还是爱玩,还是有一群不怎么着调的朋友,但是跟在安若城身边,他却觉得踏实。因为他觉得,跟着自己最崇拜的人,路永远不会走歪。
如果不认识安若城,越铭不会是现在的越铭,他只会是那个找不到自己方向的人生小丑。
越铭越想越远,不知不觉,桌子上的咖啡都已经凉透了,正想换一杯,一抬头却看到了站在灯影下的披散着头发像只鬼似的优优,越铭吓了一跳,“优优,你怎么会来这?”
优优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揉着眼睛问道,“打扫卫生的阿姨说,我哥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越铭朝里面努努嘴,“熬了好几天了。”
她上晚自习上到现在,其实想顺便去她哥那里蹭点吃的,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安若城必然是没睡,还在工作。
只是没想到,他现在连家都不回了,居然这么晚了还在公司,真的要变成工作机器嘛!
她悄悄地拉开门进到里面,埋首于一堆文件里的安若城连头都没抬。
“哥。”她轻声叫了一声。
安若城这才抬起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会儿,似是有点不太相信,“你来这里干嘛?你自己来的?”
优优点点头,“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安若城一瞬间差点笑出来,他现在是在被一个高三生担心吗?
“哥,其实我过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想了好几天,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安若城喝了一口咖啡,凝神问道,“什么事?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优优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顶嘴,而是挺认真说道,“哥,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放下手里的文件,安若城抬起头,看向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的优优,不知道她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优优继续说道,“哥,我想告诉你,我知道那张你很珍惜的照片上的小女孩是谁。她……”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安若城却忽然打断她说道。
优优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哥……
静默了一瞬,安若城抬起眼说道,“我知道她是谁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再过些日子,我会给你办理住宿,以后就不用回家了,留在学校好好学习。”
优优有些不理解,想要问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如果哥哥知道她是谁了,那说明他们两个见过面了,那他们……
安若城看着她说道,“太晚了,让越铭送你回家吧。”他那样笃定和温暖的语气,一如多年前。
优优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一瞬间,却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她,对安若城百分百的信任,百分百的依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前面有荆棘满地,她也相信哥哥会好好地让她安然无恙地踏过去。
她没再说话,点点头。朝门口走去,手已经放到门把手上了,却忽然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安若城问道,“哥哥,我爸爸和姨夫他们,不是坏人吧。不是所有关进监狱的人,都是坏人吧。我虽然相信他们,但更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能懂。”
良久,安若城的声音虽低哑,但是却沉稳有力,像是在优优心里砸下了一声定锤音。
“当然,他们都是好人。”他说道。
“如果你想做的就去做好了,虽然我很小,但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优优最后离开的时候搁下了这样一句话。
安若城惊讶于她这两天的成熟和敏感,但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不是小孩子了,况且有时候还没有真正成长为孩子的大人其实比真正的大人能看透得更多。
优优走后,安若城站起身透过落地窗看着夜幕下的这座城市,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星光很淡,灯光却很亮。很奇怪,明明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几个小时,此时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即使整日埋首于文件和资料中,但是脑海里的某个角落,却总是浮现她的影子,自信的,坚毅的,倔强的,狡黠的……
秋风凛冽的夜,万澜俱寂的夜,似乎是特别适合回忆过去。
命运像一道早已经注定了归途的列车,沿途虽掠过无数风景,但是其实,结果早已经在启程时就已经注定。
思绪回到了那个冰冷异常的冬天。
儿时之后,再次遇到她时,她正是像优优那般大的年纪,也是即将面临高考。
当时按照受害家属的赔偿名单,安若城挨家挨户地去致歉,虽然他不必亲自去做这些事,但还是忍着刚刚逝父的悲痛,去忍受那些白眼和仇恨。
却在到那户人家时,他脚步顿住,竟然不敢再上前了。
看到从门口出现了那一张熟悉的脸,他愣了一下,然后本能地缩到了墙角。那时候她还没有完全长开,还有儿时的影子,依稀能辨认出熟悉的模样。
只敢躲在墙角偷偷看着她,心中的愧疚,隐忍和害怕,因为她,更添了一层。那个孩子脸色悲伤,眼神却坚毅,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迎着朝阳大踏步地往前走着。
那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大名,余暖。
父亲出事的那年,他已经拿到了公派留学的名额,所有父亲留给他的钱他都作为了事故的赔偿,他想其中有一份必定会到那孩子手里。那时候,那些就是他的全部歉意和补偿。
可是后来回国之后,才知道当时的赔偿款和保险金全部让她的继母霸占,他不知道她的大学学费是怎么凑齐的,这几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在国外,偶尔心绪繁杂的时候,脑海里竟会闪过她倔强的昂首阔步的样子,和儿时相遇时的那张脸渐渐融合,竟成为他连痛苦都无法说出口的那时候的唯一的慰藉。
回国后鬼使神差地打听了一些她的消息,只知道她上了A大,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和自己的继母断绝了关系。
回国后的三年里,他拼了命地往上爬,却从没有忘记关注她的消息,知道她年年都能拿到国家奖学金,知道她同时打三份工,其中有一份是义工,知道他们系里的教授都很喜欢她……
可笑的是,尽管一直关注着,却一面都没有见过,偷偷地,也没有。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没有勇气,还是两者兼有之。
很奇妙的关系,她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积攒成很干净的一片地方,柔软着,生长着。
阳光很灿烂的那天,在学校东侧门门口遇见她,其实并没有很确定就是她,只是觉得看到的那一幕很有趣,便不由自主地魔怔般上前走了几步,自己都不确定想干什么。
还未开口,她便问他是不是想问报告厅怎么走,他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刚才自己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一秒就敢随便给别人指路,还理直气壮。
后来,便是在楼顶那次,她正式介绍自己是余暖,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原来,真的是她。
他心里,竟然从深处涌现出了那样多的惊喜和悸动,仿佛枯败的冬日里绽放出的嫩芽,缓慢洋溢的希望,让他这个心里落满了灰尘的人,也看到了一丝光亮。
觉得那时的自己心里的感觉太奇怪,听到她说完那段突如其来的话,心里的惶恐要大于动容。怕她看出异样,便匆匆下了楼。
几天的煎熬,让自己沉溺在工作里。此时此刻,他却仍然能精神矍铄地望着自己的灵魂,对自己心里的感觉再清楚不过。
可是,那孩子,好像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他了。
也是,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久远的儿时里的一粒沙,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了吧。当年一别之后,她再未见过他。
但对他来说,她却如晨间清风,晚间明月,细微无声,却不知何时,早已于心间深种,繁花如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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