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8月26日这天的会议重要,会议是在川江航务管理处的会议室里进行的。
天气燥热,会议室里的电风扇“嘎吱吱”作响,烟雾缭绕,茶声嚯嚯,坐有几位要员。其中,有驻成都的24军军长刘文辉、驻涪陵的20军军长郭汝栋派来的军官,还有一些副官和有关人员。会议由川江航务管理处主持,主要议题是:鉴于中国商轮失败之重要原因多系兵差影响,因此召开航商会议共商解决办法。
这是卢作孚对刘湘说的决心要做的第二件事情。
卢作孚接任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后,即向各军阀交涉,解决国轮被强迫打兵差所致损失的补偿问题。然军阀各据一方,相互敌对,解决起来非常棘手。可是,这事不办不行,非办不可!他就登门拜访,对各位军长陈明厉害、晓以大义,同时,也把皮球踢给了四川善后督办刘湘。刘湘是答应过帮助办理此事的,自然出面联络召开此次会议。他分别给刘文辉和郭汝栋发了电报:“查下游轮船须经20军防区,上游轮船须经24军防区,于此问题均有密切联系。拟请专电贵军,届时派员出席,共同讨论,俾此问题,得以解决,共同实行。”
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刘文辉对郭汝栋没有亲自到会不满,盯其派来的军官道:“你们郭军长近在涪陵,啷个不来开会啊,倒是我这个远在成都的人还来了。”
那军官笑道:“郭军座有要事在身,实在是走不开。”
刘文辉道:“啥子要事啊,娶姨太太么?”哈哈一阵笑。
那军官只好嘿嘿笑。
卢作孚对刘文辉笑道:“子乾你真会说笑话。”
一番寒暄、说笑之后,转入正题。卢作孚详细介绍了当前川江航运情况和问题,尤其说了军阀干扰航运的问题,指出解决此问题是当务之急。刘文辉和郭汝栋派来那军官听了,锁眉摇头。他们都心中有数,自己下属的所作所为也确实不像话,毕竟是军队,啷个能跟土匪一般了。就讨教其整治之法。
卢作孚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为了解救我国轮公司的困境,在座各位长官应该承诺并立马执行:凡强拉国轮兵差者,必须照付运费和燃料费,不能白运;如果是运兵,必须让货舱装货。”
郭汝栋派来那军官道:“不可,不可,运兵之船啷个能够装货呢?”
卢作孚道:“我们是商船,不是兵船,货舱放空损失很大。”
刘文辉觉得也有理,从内心里说,他对卢作孚的所作所为是佩服的。他晓得,卢作孚上任后,立即做了一系列实事,组织人力物力对川江航道进行疏通整治,这是自轮船进入川江以来的首次大规模行动。勘测险恶航段、清除暗礁、设立航标、组织培训领航人员、查处水匪。便点首道:“也是啊,商船嘛,货舱是不应该放空的。”
卢作孚继续说:“凡官兵乘船,一律都得买船票。不论哪个辖区的军事当局都应该派士兵负责维持码头秩序,制止军人肇事,以保证乘客和货物的安全……”
卢作孚言笑归言笑,正事归正事,据理直言,在这件事情上固执己见。在他的坚持、说服下,到会的各方终还是达成了共识,同意执行。卢作孚才松了口气。
散会后,刘文辉挽了卢作孚的手,说:“作孚,你老兄把皮球踢给了我和郭汝栋,这皮球烫手呢。”
卢作孚笑道:“有啥子烫手的,你两个都是一言九鼎的一军之长,发个号令就行了。像我这个凡夫俗子干这差事才是烫手呢。”
刘文辉笑道:“作孚会说话,会说话。”锁眉道,“唉,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卢作孚道:“人嘛,生下来就处处遇到难事情,细娃儿学走路都还绊交呢。”
刘文辉哑笑,拍卢作孚肩头:“作孚,你不虚洋人,敢跟日本人斗,敢向我等军人直言,文辉佩服你的胆气。不错,你让国轮与外轮平起平坐,疏通航道,廓清匪盗,我等也是额手称庆呢。”
卢作孚笑道:“刘军长过奖了,你我都是有点权力的人,我们做的事情能够让老百姓额手称庆就好。”
刘文辉道:“当然,当然。”
天气燥热,步出川江航务管理处的参会人员都热汗涔涔。军官们一个个乘车而去,卢作孚挥手相送,如释重负。
秘书程心泉过来说:“卢总,领航人员训练班的学员等你去训话。”
卢作孚舒心一笑:“要得,走。”
千厮门外这艘趸船的顶层,坐了十多个男青年,他们是卢作孚办的领航员训练班的学员,正在等待卢作孚总经理训话。许五谷也在其中。这个当年的小茶倌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在“民生”轮当了水手,又被卢总亲自点名进了这个训练班。这可不是举铜茶壶掺茶水的小技艺,这是指挥行船的举足轻重的大技艺。为此,他刻苦学习,不懂就问,成绩优秀,很得老师赏识。
“呃,小茶倌,表演下茶艺噻!”坐在许五谷身边的胖子学员梁波说,“我见过你那掺茶功夫,好了得啊,听说你教的那个女弟子比你还得行……”眼睛被人牵走。
说曹操曹操到,翠月手拎布口袋水上飘般走来。她身着短衣短裤,俊秀的脸蛋、细白的手臂、结实的腿杆诱人眼目。
一群大男人中,突然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翠月那脸就刷地红了。许五谷的脸也红了,这些日子里,翠月的音容笑貌时时都在他眼前、梦里闪现。
翠月毕竟是在场子里表演过的人,很快镇定下来,走到许五谷身边:“许师,‘民生’轮就停在附近码头,我给你和表哥带了札包来!”说着,从布口袋里拿出个纸包。
许五谷笑道:“啥子东西啊?”
翠月道:“我在宜昌给你们买的湖北麻糖。”打开纸包。
许五谷就拈了块麻糖吃:“嗯,好吃。”
跟许五谷同岁的梁波急了:“耶,五谷,你吃独食嗦。”不请自拈了麻糖吃,“嗯,安逸,脆崩崩的。”
学员们便都来拈麻糖吃。翠月看着,吃吃笑。
许五谷急了:“呃,莫抢光了,给孙老师留一点!”
许五谷这么说,大家才住了手。他说的孙老师是“民生”轮的船长兼领江孙正明,是卢作孚特地安排来给他们上课的。
虽说这趸船的顶层有遮阳蓬,又有阵阵江风吹过,可还是热浪袭人。许五谷脸上的汗水不住下淌。翠月盯他笑,掏出手绢为他揩汗水:
“看你啊,汗水八颗八颗淌。”
梁波人胖,已经是个水人,见有女人为许五谷揩汗,忌意道:“耶,翠月女子,你就只给你许师揩汗嗦!”
翠月朝他笑道:“你要是我师傅,我就帮你揩汗。”
梁波唌笑:“可以呀,我教你啷个长胖。”
翠月就拍他一掌:“梁娃,你怪嘛,人家才不想长胖呢。”
梁波就用手摸被翠月拍的肩头,觉得那肩头热漉漉、痒丝丝地。
这时候,有老师领了技工班等其他技能训练班的学员列队走来,分班坐下,把这趸船的顶层坐得满满的。气氛越发活跃,有熟悉的人便相互使眼色或是挥手势打招呼。
“莫说话了,快坐好,卢总来了!”有个老师喊。
大家各自就位,笔端端坐好。许五谷朝翠月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翠月却想听卢总讲话,走到最后一排躲在人丛后坐下。急得许五谷皱眉瞪眼。孙正明陪着卢作孚走了过来,学员们一齐鼓掌。
孙正明笑着,走到黑板前站定,手抚课桌说:“同学们,你们盼望的卢总来了,欢迎卢总训话!”
大家再次鼓掌,掌声热烈。
梁波是第一次见到卢作孚,他原以为卢总是个高大魁梧威严之人,不想却是这般地平常这般地其貌不扬。心里说,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卢作孚?
卢作孚穿的短袖布衣,用手帕擦额头汗水,站到讲台前,笑道:“同学们,大家好啊!……”一句亲切的问候,拉近了他和学员们的距离。开场白之后,他侃侃而谈,说了民生公司创业的艰难,说了公司现今的状况,展望公司的未来。
学员们边听边在小本子上记录,为卢作孚不用讲稿的平实讲话而感奋、激动。
梁波碰碰许五谷,低声说:“卢总说得好,我中国人就是要称霸自己的川江!”
许五谷低声说:“就是,那些外国洋人也太霸道了。”
“中国的根本问题是人的训练!”汗湿衣衫的卢作孚提高嗓音说,“所以,我们才下决心办训练班,我们要培养自己的人才!”扫视大家,“我们不仅办了引航人员训练班,还办了其他航运技能人员训练班。我们要做的是一个系统而整体的工程。说修船吧,现今川江的中外轮船有近百艘之多,而重庆这个长江上游的航运中心却只有两家小的修理店,根本无力进行大修和中修。仅能的小修也索费极高、需时亦久。结果是,川轮要开到5 000里以外的上海去修,费时费力又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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