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只穿了条长裤子,暴突的胸肌、臂肌在月色下泛亮,问道:“成哥,恁早就起来了?”
成敬宇担心方才的事情被水龙看见,嗫嚅地说:“啊,是水龙。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啊!”
水龙开始卖力地收拾船头纤绳:“成哥,你说了好多回谢了,人,不能见死不救噻。”
成敬宇见水龙忙活路,紧张的心才舒缓,说:“好,那我就大恩不言谢啰。”帮了水龙忙活路,“吃夜饭时,水妹说我在水里扣死你的颈子,要不是你好水性,我俩怕要同归于尽。”
水龙道:“你莫怨啊,我急中生智,一拳打昏了你。”
成敬宇笑道:“还真亏了你那一拳啊。”
二人边说话边干活路,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就在船头焚香跪拜,结为把兄弟。成敬宇大水龙两岁,自然为兄,水龙为弟。他俩结拜时有天地山水作证,还有水妹作证。
就在他俩焚香跪拜时,水妹来了。在他俩身后咯咯笑,拍手说:“好呃,生死兄弟。”
2
木帆船逆水上行,进入瞿塘峡西口白帝城下的“滟滪堆”水段。领首拉纤的水龙侧脸下看,湍急的江水冲向横卧江心、紧锁夔门的那块巨大礁石,击起千重恶浪。水龙晓得,这礁石鬼得很,冬出夏没,此时正是冬日,那家伙就冒出江面来了,活像一头大象。就扯开喉咙呐喊:
“滟滪大如象呃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牛呃瞿塘不可留……”
水龙身后的10个纤夫就跟着呐喊:“绕过‘滟滪堆’呀!吆一呵,嘿,嘿佐佐,嘿!……”
太公迎风立在船尾,紧掌舵把,横捋山羊胡子,也扯开喉咙呐喊:“滟滪大如马呃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幞呃瞿塘不可触……”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呐喊。“滩头白浡坚相持,倏忽沦没别无期。”多次掌舵驶过“滟滪堆”的太公晓得,舟行至此,稍差分毫,便有触堆沉没之险。他暗叹水龙的勇武、智慧,此时里这般呐喊,涨了纤夫们士气,提醒他要注意那礁石。
木帆船在大浪里翻腾。在船甲板上抱柴火的水妹被掀倒,她死抓住船板,惊吓不已,万般担心。担心会翻船,担心太公和她水龙哥的安危。在她身边帮忙的成敬宇也摔倒在甲板上,死死抓住船舷。水妹的两眼水湿,嘶声竭力跟着喊叫:“滟滪大如鳖呃瞿塘行舟绝/滟滪大如龟呃瞿塘不可窥。”
木帆船在呐喊声中缓缓上行,左冲右突。
栈道上的拉船人渺小如同蚂蚁,水上木舟孤独如同一片落叶,水上人们与险恶大自然的搏击惊心动魄。
久经磨砺的水上人们终于战胜急流险滩,木帆船平安驶过“滟滪堆”。
水妹拉成敬宇爬起来,后怕地咯咯笑,双目闪闪。成敬宇魂飞撇散,心扑扑碰撞胸壁。他本也想跟着呐喊壮胆的,可又不晓得啷个喊叫,此时就问水妹:“水妹,你们喊些啥子啊?”
水妹激情笑道:“这是《滟滪歌》,船工们在这里跑得多了,摸出了‘滟滪堆’礁石的变化来,季节不同,那礁石露出水面的高矮就不一样。露得高时好似牛、马或是大象,露得矮时活像龟、鳖或是太公脑壳上载的头巾。就编出了歌来唱。太公说,这歌子可以引导行船。”
成敬宇点头笑:“妙,妙哉!”
水妹道:“我太公说,川江最凶险的滩口有37处,以‘新滩’、‘泄滩’、‘空岭滩’和‘滟滪堆’为最险,是川江四大险滩。”手往前面指,“你看,看前边南岸的那道石岩。”
成敬宇顺水妹手指方向看,见前面南岸有道呈锐角斜出江面的石岩。
水妹说:“那是‘青龙嘴’。”又挥手指北岸上游处,“你再看北岸那道石梁。”
成敬宇看去,那石梁向江心抱绕,形成个一个大的水湾。
水妹说:“现今是冬天,水位底,那江心的‘滟滪堆’就好显眼。要是夏天的话,它会隐没在江水里。那‘滟滪堆’的脑壳正好对着北岸石梁的腰杆,奔流来的江水,被‘青龙嘴’所逼,直冲向‘滟滪堆’。所以,无论‘滟滪堆’冒出江面或是隐藏在水里,都会阻挡这股流水,这里就总是波翻浪涌的。”
成敬宇看那浪水:“咳,起了好多的漩涡!”
水妹点头:“是耶,吓人巴煞的。”
跟着木帆船上行的这些天来,成敬宇跟水妹单独接触最多,就帮水妹做些船上的事情。他那心也热烈起来,有种莫名的快感。水妹那裸浴的画面少不得会时常在他这个血性男人的眼前闪现。就只是一种肉体的快感么,他说不清楚。看着质朴的水妹他也内疚,又幸福。内疚的是他居然看了人家的裸体,幸福的是他并不是有意去看的,这意外的获得是老天爷赐予他的!
水妹抱了柴火到船舱里烧火做饭,成敬宇也跟来帮忙。炉火熊熊,映照着水妹的脸蛋,成敬宇觉得她格外好看,就偷眼看她,递柴火的手触到了人家那肘臂的细肉,心里一颤,脸和心都火烧火燎。水妹喜欢跟成敬宇在一起,惯常,她是喜欢跟水龙在一起的。而此时里,水龙他们都在忙碌,就只有成敬宇一个人和自己在一起,而且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水妹那心也有股莫名的快感。一男一女在一起做事,难免不会挨肩接肘,船上妹子穿的是短衣短裤,成敬宇那手接触到她时,水妹觉得身上如像过电,心里揣了个小兔子。邪想的事情做不得,就找话说:
“嘻嘻,你幺爸是‘换钱铺’老板?‘换钱铺’做啥子用呢?”
成敬宇往灶堂里加柴,说:“‘换钱铺’和‘倾销店’一样,就是兑换银钱的地方,是随着商业繁荣兴起的。光绪初年,重庆就满街林立了。好像是八年前吧,重庆统一了流通银票,商业越是繁荣。”
水妹好奇:“啥子叫商业啊?”
成敬宇说:“这么讲吧,有买有卖就是商业,买卖越多商业就发展越快。水妹,我问你,假如你要买我卖的东西,你得给我啥子?”
水妹笑说:“给钱呀。”
成敬宇来了劲头:“对,给钱!这买卖呀,做得越多钱就越多。打个比方说,你爸爸吧,他是船上太公,他就是做跑船拉货买卖的老板。他跑船拉货越多,生意就越好,进的钱自然就越多。”
水妹摇头:“水上活路不好做,洋火轮又来抢生意,挣得口饭吃罢了。”
成敬宇笑道:“我是打比方说。你假如是赚了好多好多的钱呢,咋办?那么多的银两,身上装不下,肩上扛不动,运输也好危险。有人就会想把这些银钱存起来。这‘换钱铺’和‘倾销店’就应运而生了。”
“你们家的‘换钱铺’赚了好多的钱吧?”
“赚得一些,我幺爸的‘换钱铺’大概有十多万两的资本了吧。”
“啊,赚肥了耶!”水妹盯成敬宇,亮目闪闪。
成敬宇点头,眼睛被炉火映照的水妹那稚气的脸蛋诱住,身上有股燥热。成敬宇那如火的目光令水妹不自在了,羞涩地转过脸去,她起身端下热气腾腾的大饭锅,又放上炒菜的大铁锅,刷锅、添菜油、炒红萝卜。成敬宇才收回跑神的目光来。
水妹和成敬宇说话,时间过得快,饭菜快做好了。木帆船也靠岸歇息。水龙爬到船上,穿了腰裤,坐到船头抽叶子烟,死劲咂,浓烟袅袅。他觉得少了啥子。太公走过来,拿了件厚实的长衫为他披上,少有地笑,崽儿,还得行。各自走了。水龙觉得还是少了啥子,就想起惯常都是水妹来为他披衣裳的,还给他送来热毛巾。四下里看,却不见水妹。他灭了叶子烟,穿好衣裳,往船舱里走。水妹一定是在做饭。刚到船舱口,听见了水妹咯咯咯的笑声:
“真的呀,重庆府有恁么好!”
“当然,不信你去看看!”
水龙听得出,是他拜兄成敬宇和水妹说话。笑笑,是啊,一天到晚都在船上忙,还没有带水妹去重庆府的城里头好生转转呢。就想,这次船到重庆府,一定对太公说说,多停船几天,带水妹去城里面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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