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母亲牵着琪年的手,陪同她一起去学校。
她穿着母亲为她量身定做的纯白色旗袍,像一朵盛开着的洁白的木槿花,蕴散着微明幽媚的光。
始终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不吵不闹,与同龄的孩童相比,显现出截然不同的淡然,让人一眼难忘。
她几乎受到所有老师的喜爱,同时也受到了近乎班上所有同学的孤立。
或者,与其说是大家在孤立她,不如说是她在隔离大家,与任何人都保持着的既定的距离。
她与他们的轨迹,像是是平行着的,毫不相干的,一直不会被相交的轨道。
孩童时代,一切尚是朦胧的意识与认知,每个人逐渐形成着面对这世界未知与陌生的能力。
面对喜好与厌恶情绪的态度,虽然不断被自身与周围的一切所扩展,所引发,但相比之下,更容易变成一种属于集体的偏执认知。
琪年太像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无法被融合,也无法被忽视,所以最后大部分同学,都会选择一起抗拒。
没有女孩愿意与她同桌,她成为班上为数不多与男生同坐的女孩后,也从不主动与身边的男生说话交谈,最多进行简单的礼貌性应答。
一学期两次的家长会,母亲有时在中途才匆忙赶来。
在老师热情的引领与学生家长的聚焦下,母亲穿着美丽而内敛的旗袍,通常都会优雅地坐在第一排最显著的位置。
家长会上,琪年落落大方的发言,更像像一场精巧乖致的演出,总能博得家长们的阵阵喝彩,与平日在学校不愿言语的她,判若两人。
她站在台上,望着台下的母亲,母亲也正望着她。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隔得那样近,近到琪年可以清晰地看见母亲眼里流露出对自己少有的喜悦与欣赏,足够点燃她孩童时代心中的光。
她是苏琪年。
是被每个家长熟知的,用来规范自家孩子学习的最佳准则,是一个随时可供大人参观,惊讶,赞叹不已的范本。
独到美丽。聪颖乖巧。
有着优异而令人骄傲的成绩。
是可以被所有目光放大聚焦后凝成的一点,明亮灼热。
可是。她也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停留于学校门口热闹不已的小摊小贩,在各种香气扑鼻的烧烤和花花绿绿的袋装小食品前,开心不已,流露出孩童最单纯的渴望与兴奋。
喜欢辛辣爽口的食物,也喜欢冰冷软滑的巧克力雪糕,这些刺激带来的快感,足够让舌尖上的味蕾为之雀跃。
母亲通常并不是很喜欢琪年,吃这些毫无营养价值的垃圾食品。
所以琪年总会在离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上,迅速解决掉这些食物。
连吃几支冰糕或几小包辣口的食物,因为食用过快所带来的片刻寒颤,将嘴唇有些冰冻的发白,被辣到不断往嘴里倒吸凉气,进门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冰水。
她怀着愉悦的心情,在心里默许下自己的这些xiǎo mì密。
那些曾在楼房后的缓坡上玩耍的小男孩们,在周末空闲的时光,时不时还是会聚在一起,带上她。
一起玩着从家中带来的彩色弹珠,一起收集方便面中的各种纸牌,一起将粗糙的小石块精心打磨成光滑圆润的形状,一颗一颗用小布袋装好,随身携带。
琪年的手上戴着一块母亲买给她的手表,是漂亮的粉色米奇图案。
无论玩得多么尽兴,当银色的指针跨过弧度到达某个数字时,她也会匆忙丢下他们,再把自己的搜集品小心翼翼地藏在楼房后草坪的小砖堆里,仔细拍拍手上,衣服上的灰尘,精心地整理一遍,然后回家。
有着与在学校和家里断然不同的很多面。
她的生活,像极了一盒磁带的a面与B面,一面播放着优雅别致的古典乐,一面是刺耳不受控的重金属摇滚。
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她也尽情地调动着所有的感官和情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断地丰富着内心的各个面,也乖戾地过着学校与家中的简单生活。
无法辨别出自己哪一面更鲜活真实,或者她喜欢这种切换。
而母亲极其喜静,客厅的壁柜里,总会摆放着几撂厚厚的碟片,多是舒缓轻柔的音乐。
蝉鸣流水,竹笛鸟语。还有旧式碟片机的划针与碟片不断摩擦,发出的阵阵沙沙声。
晚饭过后,琪年像往常一样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复习各类功课。
母亲近段时间,开始更加密集地大量阅读与旗袍,设计相关的各类书籍,在页面标上各种细致详细的注解,用不同色度的素描笔在泛黄的文本纸上画下大量精致独特的图案。在最繁忙的时候,点上心静凝神的檀香,甚至一熬就是整个通宵。
她已经为上小学的琪年,单独布置了一个小房间。
添了一张崭新的小床,柔软度舒适。
对琪年说在慢慢长大过后,该学会更加独立。
即使言语间是温柔缓和的,语气却有着不由分说的坚定。
琪年对这件事,十分抗拒,总是咬紧嘴唇,沉默着。
忆起幼年时的一个黄昏,忘了因为什么事,唯一一次受到母亲的严厉责罚,被关在门外。
她坐在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断断续续地用手拍打着门,时不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内仍传来阵阵沉寂。
后来着实累了,迷迷糊糊地靠着墙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
走廊上的灯早已坏了很久。
四周也并无灯光,这样的暗,让琪年心里顿时充满恐惧,像一个急速膨胀后快要爆炸的气球。
她本能地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后,在昏暗的路灯投下为数不多的光亮里,一路狂奔,甚至顾不上细看眼前的路。
直到被一根杆柱斜拉下的细长铁丝挂伤,脖子上顿时火烧火燎的痛。
身体不断颤抖,紧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大把大把的眼泪浸过脸颊,流向胸口。
此时的琪年,像一条在坚冰中游曳前进的鱼,浑身刺痛,寒冷入骨,无依无助,却也不知所措。
从那时起,她年幼的心间。
黑夜成了面目狰狞的兽,是长存着的沉重梦魇。
无法被克服,便成了贪婪的夜魅竞相追逐的对象,恐惧,以其为食。
她始终溃败,只会一次次,落荒而逃。对黑夜的恐惧,更甚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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