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午料想得半点都没错。两个假和尚自然是想着走人少的小道,虽说是宋家的马车,但能少碰见人当然更好。听了宋端午的话,高个和尚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少废话!往南边走!”西南之地历来不太安定,他们两个要是能到那里,鱼龙混杂的,锦衣卫想抓也难。而且听说西南那边的分坛手下人不少,日子过得也不错,正好投靠。
宋端午挨了一耳光,身子往旁边一栽,手里的缰绳扯了一下,辕里的马立刻咴咴一声,撒开四蹄乱跑起来。
这里不是官道,路面坎坷不平又狭窄,这马一跑起来,不但颠得厉害,而且不走正道,没几步就往道边上歪,吓得高个和尚连忙用力拽缰绳,才好歹将马勒住了,没有把车赶到道边的沟里去。
“我说了这路不好赶车。”宋端午捂着脸,勉强在车辕上坐稳了。
马车突然颠簸,矮个子在车里一头就撞在车厢上,眼冒金星,这会儿撩开帘子就骂:“小娘皮的,不是你说会赶车吗!”
“我,我在家里只赶过牛车,马不听话,不好赶……”宋端午索性两手捂着脸,装起哭来,“要不然,要不然你们来赶吧。”
“娘的——”矮个子骂了一句,却无话可说。他们也都是乡村里混混出身,家里精穷才入了白莲教,别说马了,就连驴都养不起一头,哪里还会赶车。
高个子阴沉着脸,看了矮个子一眼:“要这么着,只能穿镇子了。”这一条路都是官道,好走,说起来也是最近的路,倒比走小路更方便。若是弃了马车,这三个丫头却是不好带走的。
“过城门怎么办?”矮个子有些惴惴。那城门口到现在还有兵丁守着呢,还有那些该死的锦衣卫!
宋端午一脸害怕地看看他:“我,我认识守城门的人……”
“什么?”高个子怀疑地看着她。
“我认识守城门的人。”宋端午又用手捂住脸,哭哭啼啼地道,“我能送你们出城,你们出了城之后放了我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我娘——”
她这一哭虽是假的,却引着马车里头宋端云真哭起来了,边哭也边说:“你们放了我,我身上的首饰都给你们,等我回去什么都不会说……”
两个假和尚对看一眼,高个子眼珠一转,就堆起了笑脸:“你要是真能送我们出城,出了城我们就放了你们。”
“真的?”宋端午从指缝里露出眼睛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高个子拍胸脯保证,心里却笑开了花。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一骗就得,放她们回家?这是老天爷赏的银子,都掉到手里了,谁还会推出去?这个乡下丫头居然认识守城门的兵丁,,这可真是太好了,等顺顺利利出了城,把这三个丫头往窑子里一卖,转手就是一大笔银子。到时候拿了银子,就算不去西南分坛,到哪儿也能买房子置地过好日子了,倒胜如天天提心吊胆的怕被朝廷拿了。
“那,那就走。”宋端午好像信了他的话,用袖子抹干了脸上的泪,又拉起了马缰。
马车晃晃悠悠,从北门进了镇子,又到了南门。
如今城门口的兵丁已经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多,对于进镇的人查得松,可对出镇的人却极是仔细。马车才到城门口,就有兵丁上前来拦住了:“下车检查。”
高个子一面对兵丁堆着笑脸,一面将刀子悄悄往宋端午后腰威胁地顶了顶,嘴里说着:“我是景德寺的僧人,这马车是宋家的女眷,是要出去放生的。”
大户人家的女眷素来深居简出,出门也多是去佛寺庵堂之类地方,且不是坐轿便是乘车,不肯轻易抛头露面,当然更不能让这些兵丁们随意检查了。若是按着以往,赶车的送上一块银子,兵丁们也就放行了。只是如今情况不同,兵丁们虽然知晓宋家的身份,却是不敢随意放人了。
宋端午往前倾了倾身,细声细气地说:“这位大哥,我认识你们萧校尉,能不能请他过来说句话?”
“你认识萧校尉?”兵丁就愣了一下,仔细往宋端午脸上看了看,发现这穿着不起眼的丫头,居然生得眉目明艳,只是脸上红肿了一片,眼圈也是红的,仿佛刚刚挨过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漂亮的女孩儿挨了打,梨花带雨的也格外让人同情些。再加上还有萧谨的名头顶在那里,兵丁说话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你等等,我去请萧校尉过来。”
“这姓萧的是什么人?”高个和尚觉得不大对劲儿,看着兵丁走开,就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宋端午,“你可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样!”
“我没耍花样,真是我认识的人。”宋端午连忙分辩,“请了他来,才能免了人搜马车,要不然——”就算是出家人少些避讳,也没有一个和尚跟女眷挤在一辆马车里的,任谁看了都要疑心。
这话说得有道理,高个和尚摸摸自己的脑袋,忽然有点后悔起来:早知道今日能劫持到这几个女子,又何必把头发剃了呢,若是装成赶车的下人怕是更顺利。如今叫人瞧着,和尚跟女眷一块儿,倒不对劲了。
再说,其实也不必非要往南边去,当时劫了这车,就该往北去才是。虽说那边是去京城的方向,锦衣卫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关卡也必是严的,但至少不必再进镇子,随便找个地方把这几个丫头卖了,拿钱跑路就是。倒强如现在,又到了城门口,还要见什么校尉。
不过这会儿说什么也来不及了,高个和尚只能将刀子又往前送了送,低声威胁道:“你可说话仔细着,若是露了馅儿,老子先捅死你!”
宋端午只觉肋下一痛,刀尖已经穿过衣裳刺进了皮肉里,情知这些亡命之徒狗急跳墙的时候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她在车辕上尚且如此,马车里头那位宋家大小姐跟丫鬟婆子更是待宰的鸡鸭一般,逃都没处逃。
“我晓得……”到这时候,宋端午也只能点头答应,“我不乱说话……”其实刚才这假和尚的话里已经有些破绽了,只是守门的兵丁竟听不出来,但愿那位萧校尉够聪明……
高个和尚只觉得心里不踏实,正想再威胁两句,便见刚才那兵丁已经引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连忙收起脸上的戾色,低眉垂眼装出一副和善模样来,眼角余光将那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见他身上衣裳也不怎么起眼,心里就放松了些。
萧谨这些日子一直守在镇子里,听来请他的兵丁说一个美貌少女自称认得他,心里便有些疑惑起来——他来景德镇不过十数日,每日里单是抓白莲教就忙不过来,虽镇上也有些大户人家邀请他去吃酒赏花,都被他推了,哪里会认得什么女子?
“老萧,别是哪家姑娘瞧上你了,借机来见面的吧?”旁边一名锦衣卫宁慎便笑起来。此人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因名字与萧谨颇有些相通之处,甫入锦衣卫便被人拿来取笑。谁知取笑了几次,倒让两人关系亲近起来,此次更是同来江西办差。宁慎性子活泼,便是办差之时,也少不了要开些玩笑。
那兵丁眼看萧谨面色不大好看,猛然想起这位虽然年轻,却是锦衣卫,而锦衣卫的凶名——顿时有点后悔来传话了,但此刻说什么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道:“小的看那姑娘脸上还有红肿痕迹,像是被谁打过,又同着一个和尚,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其实他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宋家老太太信佛,放生也是常有的事,若不是因为这些日子抓捕白莲教,锦衣卫们又盯得紧,他早就抬抬手让马车出城了。
只不过这会儿到了萧谨面前,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举动有问题,为了避免被这位打来了景德镇就一直冷着脸的年轻校尉问责,只好绞尽脑汁地挑点毛病出来为自己辩白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萧谨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一点:“人在哪里?”
兵丁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哈腰道:“就在城门那边,马车还停着呢,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宋端午坐在车辕上,胁下的伤口像蜂蜇一样作痛,高个和尚紧贴着她,也不知他在山里躲了多久,虽然僧衣是干净的,身上却有一股子臭味,一阵阵地熏得她直恶心。
“来了。你仔细说话。”高个和尚忽然阴沉地说了一句,顺便又用刀尖戳了她一下。
宋端午只觉伤口处又是一阵疼痛,强忍着对迎面过来的萧谨笑了一下:“萧校尉——我,我是宋家的丫鬟,我叫端午,萧校尉还记得吧,上回在城门这里……”但愿他还记得,但愿他够聪明……
萧谨眉毛一扬:“原来是你——”他素有过目不忘之能,何况宋端午生得明艳,又提起上回在城门之事,他自然记得。然而那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哪里说得上就认得呢?何况——宋家的丫鬟?若是他不曾记错,上回这女孩儿可没说自己是宋家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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