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寒暄了一阵后,瞌睡袭来,一家人便洗漱睡觉了。
“我们家这是在收购橘子么?”跟着弟弟进入楼上卧室,看着堆放在墙角的一大堆橘子,叶韶北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这些橘子哪用得着收购哦,漫山遍野的,随便摘,我这几天闲得无聊,在山上挑大个的摘了一些。”
“怎么会这样?以前大家不是都很宝贝自己家的橘子么?我记得小时候橘子熟了之后,村里人会第一时间摘下来拿到镇上去卖啊!”
“哥,那都是老黄历了,你这几年很少回家,不清楚家中的变化。随着国家村村通工程的实施,大家进出镇子方便了很多,现在镇上的橘子市场基本上被外来品种霸占,我们本地橘子完全卖不动了。”叶韶泽心疼地说道。
叶韶北闻言默然。
他弯腰拿起一个橘子,剥皮后,掰下一瓣扔进了嘴中。
下一刻,叶韶北不由自主地蹙眉,相对于他平时在门口超市买的砂糖柑,家中的橘子口感实在没法比。
随着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农村人也对生活品质越来越讲究,这样的橘子自己吃还勉强,送礼却有点拿不出手,所以橘子烂在山上没人摘也能够理解。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厂里忙不忙?”叶韶北没有纠结橘子的事情,而是转移话题道。
“今年大环境不好,厂里没活干,我只干了两个多月便回来了,与其在外面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家带孩子。”说到这里时,叶韶泽神情黯然。
“哥,今天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情你吼一嗓子就是了。”叶韶泽帮忙叶韶北整理了一下床铺后,朗声道:“你的被子我白天刚帮你晒过,床单也是我新买的,你应该能够睡得习惯。”
看着弟弟弯腰整理床铺的样子,叶韶北隐隐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鼻子也有点酸。
想说一声谢谢,话被堵在喉咙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目送弟弟背影离去,叶韶北思绪翻滚,怎么也无法入眠。
叶韶北虽然是家中长子,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叶韶北跟叶韶泽上学那会,国家还没有推行义务教育,每个学期的学费对叶韶北家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化龙村的穷在蔡家镇是出了名的,外出务工是村民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叶父叶母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自然没法外出,只能在村里给土地承包户打点零工赚取日常开销。
叶韶北比弟弟大了三岁,他们读书也相差了三届,因为交不起课本费,叶韶泽经常捡叶韶北的旧课本用。
叶韶北高三那年,父亲叶文德突发性甲肝进了医院,虽然最后侥幸医好,家中却欠下巨债,然后兄弟俩同时面临着交不起学费的情况。
叶韶北还好,读高三的他因为成绩一直位居年级前三,学校发起了募捐,让叶韶北得以继续留在校园,最后考上了大学。
叶韶泽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当时正读初三的他在班上成绩只是中等,而且性格内向,在他拖欠了两个月的学费之后,教导主任粗暴地将他的课桌搬到了教室外面,然后叶韶泽辍学了。
身为兄长的叶韶北进入大学,徜徉在书海中时,十五岁的叶韶泽却早早地跟着村民们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成为了众多流水线工人中的一员。
十二年时间过去,叶韶北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叶韶泽十二年如一日地在流水线上工作,虽然比在家中种地赚钱多,但是也更辛苦。
叶韶泽二十岁那年,他跟同一个厂里的外地女孩结婚生子,而且还生了一对双胞胎,那个女孩仅仅在化龙村呆了不到两年,便忍受不了化龙村的贫穷和落后,扔下刚刚断奶的孩子跑了。
从此以后,叶韶泽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
“自己是否可以帮忙家中做点什么呢?”看着墙角堆放的占据了卧室三分之一面积的橘子,叶韶北双手枕头,一双眉毛拧成了一团。
皎洁的月亮透过窗户射进房屋。
一阵微风拂过,外面的竹树发出一阵挲挲声,房内竹影晃动,仿佛婀娜的少女在迎风起舞。
叶韶北在床上碾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缓缓入睡。
迷迷糊糊中,叶韶北听到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睁开眼睛,看着外面微微发亮的天空,好大一会,叶韶北才想起自己是睡在老家。
叶韶北瞪着天花板愣了片刻,耳边的哭喊声时有时无,近乎哽咽,叶韶北凝神听了片刻,才发现那是母亲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这一大早的妈怎么会哭?”叶韶北从床上翻身而起,睡意全无。
走到楼下时,叶韶北才发现母亲瘫软在地上,似乎已经哭得脱力了,父亲蹲在一旁劝说,弟弟则是在厨房忙着做早餐。
从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劝说中,叶韶北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外婆去世了!
“舅舅半个小时前打电话过来,说外婆昨天半夜断气了,然后妈大喊一声便晕了过去,然后便哭个不停,爸让我弄好了早餐再叫你起床,我们吃完早餐一起去外婆家。”在叶韶北的询问下,叶韶泽言简意赅地说道。
听完弟弟的叙说,叶韶北的身子也是一阵摇晃,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恨不得马上赶往外婆家。
“你知道去外婆家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我马上去准备!”叶韶北声音急促地问道。
“我对这些也不是特别清楚,得问爸才知道,他懂这些!”叶韶泽一边翻动着锅中的煎蛋,一边回答道。
叶韶北闻言,跑到父亲身边低声询问。
农村里面红白喜事特别讲究,有着各种各样的繁琐规矩,白喜事的规矩和忌讳更多,一个不当便会造成莫大的误会,叶韶北自然不敢大意。
在化龙村,娘家母亲去世后,女儿是不能随便空手前去拜祭的,而是需要准备很多家什。
见叶韶北主动要求置办拜祭用品,叶文德乐得如此,他沉吟了片刻,便将化龙村的习俗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到父亲嘴中吐出的一长串物品,叶韶北一阵头大,他连续问了好几遍,还是没能完全记住,最后索性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将需要置办的东西全部记录下来。
“鸡和鱼你不用管了,我们自己家有,我待会去抓。鞭炮香烛和纸钱多买点……”见叶韶北准备启动车辆,叶文德站在车窗前叮嘱道,叶韶北一个劲地点头。
“要是你手头宽裕的话,再请一个戏班子,你外婆喜欢热闹,她辛苦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热闹过呢,你就让她风光热闹一次吧。”沉默了片刻,叶文德突兀出声道,说这句话时,叶文德脸上神色赧然。
“爸,我知道了,我一定请镇上最好的戏班子。”叶韶北闻言眼睛一亮,大声喊道。
“村里的路不好走,弯拐多,人也多,你开慢点,注意安全。”
“我知道的,要是有什么遗漏的,你想起来了就打我手机,韶泽知道我手机号的。”
叶韶泽弄好早餐出来时,发现哥哥已经不见了踪影,看到空荡荡的坝子,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哥的性子还是那么急啊,早饭也不吃便去了镇上,我还说待会跟他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呢。”叶韶泽看着站在坝子中发呆的父亲,低声嘟囔道。
“你哥虽然性子急,办事情还是很靠谱的。你待会陪我去池塘捕鱼吧!”叶文德吧唧一口,狠狠地吸完最后一口手中的烟,将烟蒂扔进了坝子中的垃圾桶。
“妈不要紧吧?”叶韶泽担忧地看了母亲的方向一眼。
“你妈之前是伤心过度,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她待会负责捉急杀鸡。”叶文德信心十足地说道。
“哦。”叶韶泽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在沉默的氛围中,三个人很快便消灭掉了早餐,然后按照先前的分工,开始忙碌自己手头的事情。
“文德,你跟韶北说要买毛毯没?”
“说了的。”
“白幡和纸牛呢?”
“说了的。”
“瓦盆呢?”
“也说了的。”
……
叶韶北家的池塘紧挨着他们房屋的坝子,柏秀敏一边拔鸡毛,一边大声询问着正在池塘中捕鱼的丈夫。
听着父亲和母亲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叶韶泽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落到了实处。
两个小时后,叶文德一家人坐立不安,准备给叶韶北打电话时,一阵汽车轰鸣声终于在村口响起,几个人下意识地起身看向村口。
“东西全部在这里了,戏班子已经在去外婆家的路上,你们看一下东西是否还有需要补充的,要是没有,我们现在就去外婆家吧。”稳稳地将车停在家门口,叶韶北打开后备箱,让父母检查后备箱的物品是否齐全。
叶文德跟柏秀敏夫妇俩闻言,将物品从后备箱中搬出来一一清点,然后又将物品一齐搬进后备箱,只是这一次塞进后备箱的物品多了一只鸡和几条鱼。
“文德,我们好像忘记跟韶北说要买红包了?”走在半路上,柏秀敏突然间着急地说道。
“妈,我买明灯时跟店铺的老板聊天,他给我提了一些建议,所以我多买了不少东西,红包在我兜中揣着呢,到时我负责给红包。”柏秀敏的话刚落音,叶韶北便在前面笑着说道。
听说叶韶北买了红包,柏秀敏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她明白了叶韶北话中的意思,开口道:“韶北,你还年轻,那些钱你自己留着还房贷车贷吧,你将红包给我就行,礼钱爸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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