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杨桃甫一进了栖凤,才终于肯嚷出一声疼。
云意也是见医女从凌霄宫出来,打听了一回,这才知晓杨桃小产一事。当下自然不免有些怨恨起皇帝,可是怨恨归怨恨,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又能做什么呢。
她轻手轻脚地扶着杨桃上了榻,殿内让炭火烧得极暖,云意一面吩咐二等宫女打来热水,伺候杨桃擦了一把脸,又给杨桃塞了一个汤婆子,让人捂着肚子,“来,这样好受些。”
杨桃每一想起这个还未发现便没了的孩子,心口便疼得厉害,索性也不睡了,只是大颗大颗掉着泪,哭得厉害时,差点儿一口气没回过来,云意就陪在榻边哄着,“您别太难过了,娘娘还年轻,早些将养起来,以后总还会有的。”
杨桃大哭道,“都是我不好!我只想着卫氏的话,想着要给哥儿偿命,这便不管不顾去了凌霄宫。若我一早知道有了他,便是等生下了他,我自个儿死去,也不能搭上我儿无辜的一条命——!”
云意这才明白过来先时皇帝问的那一句话,暗叹自家主子太傻,“娘娘……此事也不能全然怪您,方才奴婢问过几位医女,她们说您身子先时受了损,尚未完全调养过来,有孕的时机不对……”
杨桃眼中闪过一抹极浓的恨意,“是皇后——是她——”仅仅是一瞬,她又黯下了神色,“必定是琮哥儿一人上路太过孤单,才要把我的孩儿也带走。罢了……我同相映,至此才算真正两清。”说到此处,杨桃又簌簌地流下泪来。
云意眼见她哭的愈发厉害,心知再劝不住,又怕苦痛郁结在心,酿得她身子愈性不好,索性也不劝了,只任由杨桃在自己怀里哀声痛哭。
到后半夜,杨桃哭得累了,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云意知道她一向睡得浅,当下也不敢动弹,只怕惊醒她,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凑合了一夜。
第二日庆昭仪褫号降位连带禁足一月的旨意下来时,杨桃已经浑不在意了,她一心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再无暇顾及皇帝的恩宠。至于琼台上下如何拿她说笑,她现被关在了关雎宫墙内,再不必去听,也听不见了。
禁足的一个月里,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栖凤殿里跟着宫女们学做针线,十分仔细小心地绣着一件小肚兜,也不知是绣给谁的,不论旁人说什么,她都只作不闻。
杨桃解禁已是二月底的事儿,但关雎宫前仍是门可罗雀,除却惠充媛,晏贵嫔与敏婉仪几人来探望过她,是再没有人肯来了。这也难怪,杨桃近几个月的大起大落,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又岂敢将自己的前程押在她的身上。
然而这一日,琢贵人却前来请见了,若是寻常妃嫔,杨桃必定是不见的。一听是琢贵人,她手上倒是停了一停,“引她进来栖凤罢,我懒得动弹。”
这也是琢贵人头一回进栖凤,沉星引她进来前,悄悄嘱咐了一回,“婕妤精神头短,这些日子也懒懒的不爱说话,您待会儿见了便知道了。婕妤心里不好受,说话也不当心,却万没有轻慢琢小主的意思。”
那琢贵人听了,哪有不明白的,当下连连点头,“姑娘这话,是折煞我了。”
这便安安静静地跟着进去,屏息静气给杨桃行礼问安。
杨桃让她坐下,自己也靠在软垫上,上下打量一回她的穿着,神色懒懒的,“快三月了,外头还冷吗?”
“是还有些凉,养了这么些时候,您可觉着好些没有?”琢贵人坐下后,关切问道。
“一切都好,劳你记挂了,我都这样了,难为你肯特地过来跑一趟。”
彼时云意才烫好一个汤婆子,正要送给去杨桃,琢贵人倒先伸手接过,双手奉与杨桃,“说这些就见外了。”
杨桃笑了一笑,也就接过汤婆子。
琢贵人坐下了,也跟着笑道,“还记得妾初入宫时,和您说好一同驰骋马场;也还记得当时安氏主理六宫时,存心揪妾的错处来罚妾,您却特意叫人送来那柄玉如意,让妾宽心……您待妾的好,妾都记着,所以今儿……尧氏该来的。”
“琢贵人,你是看我可怜,才来怜悯我?”杨桃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本宫是弘农杨家的人,是骠骑大将军的嫡长女,当今安国公的胞妹。这样显赫的身家,又有这样好的容貌,自打生下来……就没什么不如意的,你若是念在昔日咱们的情分来看我,我自然欢喜。但若是看我落得这般田地,才来怜悯我。从今往后,竟还是不必来往的好。”
琢贵人听她字字有力,声声入耳,果然是精神不少,不由放宽了心,一面点头称是,“就凭您这样一张脸,就够她琢贵人羡慕个千八百回了,分明只有艳羡的份儿,哪里需要怜您什么呢!”
说罢,琢贵人拍了拍她手,又替她提一提被子,想再嘱咐些什么,又怕刺激到她,便只是沉声道说了一句,“好好儿的。”
她见杨桃再没有说话的精神,也就识趣告辞了。临出去前还不忘嘱咐沉星一句,“我看婕妤身子虽大好了,心病似乎却还厉害着,究竟还劳姑娘们平日多费心开解。”
沉星感念地冲她点点头,一面仔细将她送出去了。
琢贵人走后,云意才捧着药进来,“小姐,该喝药了——”
杨桃接过药碗后,自知云意已是晾得差不多了,便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一鼓作气喝尽了,又动手做起针线来。
云意见此情景,莫名想起昭和元年的暑日,那会儿杨桃中了暑气病倒后,总嫌汤药苦,怎么也不肯喝,还得云意千求万求她才勉强答应。只是喝药时,尚要佐着一罐蜜饯,喝到最后,竟不知是药喝的多些,还是蜜饯吃的多些了。想到这儿,她嘴角不由一弯。
杨桃余光瞥见了,便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好笑,也说出来我乐乐?”
云意只是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是想起小姐从前,连喝个药都要奴婢央求半日,如今啊…竟然乖了不少。”
杨桃想起昔日,竟觉恍若隔世,因而叹了一声,并不言语了。
“说来陆嫔也是十分可怜,自打前几日她小产后,奴婢听外头的人说,前头大臣们现都说她是妖女灾星,出嫁前克夫,入宫后又先后克了五殿下与您的孩子……如今更是克了她自个儿的。”云意见杨桃仍旧这样没精打采,便就着宫里近来发生的事,与她闲话起来。
“无风不起浪,也不知是谁存心要置她死地,克夫倒还罢了,琮哥儿与我的儿,又怎么成她克的?”
云意一听,心知杨桃终于又活过来了,忙说,“可不是么!好在咱们早察觉了那暗地做手脚之人,奴婢一直命人暗中盯着那小太监,果然见他每隔十日便要出关雎与一个宫女会面,这两日一查,才知那宫女竟是袁宝林屋里的人。”
“袁宝林?”杨桃听罢,心里有些疑惑,还不等她开口问下去,云意又添道,“还有一桩事,平贵嫔似乎是指了从前贴身侍奉的绿萝姑娘去了……袁宝林身边伺候。”
杨桃听到此处,面色骤然一变,“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也不知到底有多久了。总归这几日定省后,奴婢总见绿萝在袁宝林身边伺候着。”
只见杨桃倒吸一口凉气,思虑良久,吩咐道,“你让人再悄悄查探一回,若她二人真有什么勾结来往,往后咱们对相……平贵嫔,是不得不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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