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十二月初十,杨谏照例往关雎宫来请平安脉,等人诊罢,杨桃便仍旧吩咐沉香随着他回太医院抓药去了。
杨谏本就是杨老夫人安排进来的人手,虽说同为与杨桃同为弘农杨氏,却是另一支的人了。这一支乃是杏林世家,祖辈皆研习医理,且人品忠厚,让他来负责杨桃的脉象,杨桃是再也没有不放心的。
只是贴身伺候杨桃的沉香眼看着就该是放出宫去的年纪了,为她择配个好人家当个正妻虽是不难,可是能让杨桃过眼放心的却实在是寥寥无几,而这位杨谏,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光是杨桃一人属意自然不够,因是看出了沉香的姑娘家心意,又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杨桃便更是有意帮衬。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每回杨谏过来请脉,杨桃都会指派沉香亲自送他,或是让她随往太医院取药,总之,必定是要腾挪个时机与他二人说话的。
但这一日杨桃吩咐沉香随杨谏去太医院,除却要他二人说话这一层,更有另一层原因在里头。
自打皇帝凯旋归来,前朝立后呼声更猛,杨桃争位之心自不必提,只是后宫里可堪后位人选却不在少数。杨桃唯恐因杨家之故呼声过高,反让皇帝忌惮而错失后位,遂将后位人选一一列出,让沉香交由杨谏,托他带出宫去,令杨家门生收敛一些。
沉香一向十分感念杨桃恩情,此前也曾为杨桃做过许多事,私心里早已将杨桃当做主子。待她的情分也丝毫不比过世的云意要浅,主子这头既已发了话,她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待沉香回来时已近午膳时分,杨桃这会儿正在看书,见她打帘进来了,便随口问道∶“妥当了么?”
沉香点头称是,顺手给杨桃换上一盅热茶,一面说道∶“方才我去时,蓬莱宫那头来了人,要请太医过去,仿佛是晋王殿下身上不大好的事,奴婢赶着回来复命,也没深问什么病症。”
杨桃听了便说∶“含章身子一贯健壮,许是夜里睡相不好,将被子踢了,发了风寒吧,捂着发一发汗就好了。夜里他们几个睡觉,你让奶娘们都仔细看着,别也受了凉。”
说到此处,她总有些不大放心∶“你这会儿先陪我先把饭用了,再过去蓬莱宫打听看看要紧不要紧。实在不大好,就让杨谏去看一看,其他太医开的药方子也给他过一遍,小儿肠胃弱,禁不得猛药。若叫有心人从中下手,这就不好了。”
沉香听见这话,面色一红,但因在主子的吩咐,自然不敢延误地答应了。
杨桃赏她一道吃饭,这也算是十分大的恩典了。但沉香自矜身份,又因惦记着主子的吩咐,只敢陪在桌下草草吃了几口,就匆忙去了。
这一趟脚程也算是很费功夫,然而等沉香再回关雎宫来,还不容她喝口茶,细细将晋王的病况说来,便见皇帝身边的李玉来了。
杨桃见人来了,自然客气一笑∶“公公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陛下那头不要人伺候么?”
那李玉想着每回过来关雎宫皆为押人,连今次也不例外,一时大有一些不好意思在里头,便陪着笑说∶“回您的话,陛下受德妃娘娘所托,正在亲自审查晋王殿下感染天花一事。太医查出殿下的新衣沾染了天花之人的脏物,其中似乎牵扯到了沉香姑娘。奴才奉命前来,将沉香姑娘带过去问话。”
听说晋王染上天花,杨桃心里一慌,想起昭和三年那场天花,多少姐妹不幸殒命,自然也明白其中厉害。
但听人又要将沉香带走,杨桃又想起上回云意被人带走后一去不回的场景,当即柳眉倒竖,可话语却还算和气∶“要带本宫的人,即是心疑本宫,那么无论如何,本宫也得去一趟了。还望公公容本宫进去换身衣裳,方不致圣前失仪。”
那李玉一愣,因清楚杨桃的脾性,也明白她在宫中地位,何况想起上回云意姑娘一事,更是心存愧疚,当下也没有推拒,只是点头告退∶“奴才在外头等着您。”
待杨桃换好衣裳出来后,李玉已在杨桃的轿辇边候着了,不想杨桃才要登辇,李玉竟也帮着伸手扶了一把,沉声说道∶“阮贵人在凌霄宫,娘娘万事小心。”
杨桃侧过脸看了一眼,也低声回了一句∶“多谢。”
待杨桃的轿辇到了凌霄宫,自有黄门前来接引,才到书房门口,书房外伺候的宫女见状,自然进去通报,此时恰好听见里间一句女声传来∶“我在永巷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在外头做了什么腌臢事,怎么反诬到我身上来!我平日待你也算不薄,必定是见我日后没指望了,便承望我早些死了么!”
不一会儿,通报的宫女就打里间出来,奉了皇帝的意思迎杨桃进屋。杨桃才一进屋,便听见皇帝吩咐将阮贵人的宫女带去慎刑司,想来这便是要严行逼供的意思了。
杨桃一时还未明白事情始末,不想那宫女见状,忙挣脱开来,直直扑往杨桃膝下,高声喊道∶“娘娘救我——”
“这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热闹。”杨桃看了一眼扑在脚下的宫女,倒也不慌不忙,只是冷声一笑,“你做了什么,怎么需要我来救。大张旗鼓地胳膊肘往外拐,咱们阮妹妹可该不乐意了。”
谁料那宫女那边一听这话,竟是瞪大了眼∶“您……您说会保奴婢周全的!那日您让沉香姑娘来找奴婢,指使奴婢在衣裳上染了东西后,再推在阮小主身上,眼下晋王殿下已经如您的意出事儿了,这会儿您怎么却翻脸不认人了!”
杨桃也不急着辩解,只是低一低眼,又点头道∶“本宫记起来了,那夜你趁你家小主睡着,是来了一趟栖凤殿,求本宫安排你去别个屋里伺候吧?”
“不,是您……是您让人来找的奴婢!”那宫女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满口里除却这一句,再没有别的话了。
谁料那阮贵人听了这几句话,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一手指着宫女,一手捂着胸口,哭哭啼啼地骂她狼心狗肺。
杨桃也不着恼,依旧和气笑道∶“你得想清楚了答,本宫才能帮你。我宫里的人因着当日木薯粉的事从不往永巷过去,咱们问问永巷值守的宫女黄门就晓得了。我若要指使你,必定是你来我这儿了,那么我且问你,那日迎你进来的是哪个宫女呢?”
那宫女显然没料到杨桃有此一问,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说道∶“不是的,阮小主的吃食衣用都是奴婢伺候的,那日取膳的路上擦肩,奴婢遇着沉香姑娘……”
“下次诌谎前,先且过一过脑子吧,我宫里的衣料食材,皆由关雎掌事月娘操办,沉香只是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怎么又去同我取膳呢?你这个丫头,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说到这儿,杨桃转首看向皇帝,“陛下,妾的话是问完了,您接着吧。”
皇帝一直到杨桃进屋,宫女扑过去求救,直到后头的对话,都是冷眼旁观的模样,这会儿他将几句应答听清了,心里自然也有了数,便也不打算多问了,只是看了一眼阮氏的宫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那宫女面色惨白,情知事情已经败露,便放开了杨桃的裙角,只是跪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瘫在地上哭喊道∶“陛下饶命!娘娘饶命!”
等她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才哆哆嗦嗦地掀起袖口处,入目竟是伤痕累累的一条手臂,只听她哭道∶“阮小主自从去了永巷后,脾气愈发不好,动辄便要打骂奴婢。奴婢跟在小主身边伺候多年,几个要好的姐妹因不齿小主为人,渐渐的也不与奴婢往来了,奴婢确实是有冤没处诉啊……自从上回德妃娘娘罚了小主,她便一直怀恨在心,威胁奴婢去办此事,奴婢若不依言照办,她就是把奴婢打死了,也没人管呀——求陛下娘娘看在奴婢都招了的份儿上,饶奴婢一命罢……”
皇帝与杨桃见到那宫女的手臂,一时也觉触目惊心,就由她陈情。皇帝听罢后,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冷眼看着阮氏∶“最毒妇人心这话果然不错,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朕失望。给朕滚出去,别脏了朕的地方!”
阮贵人本还要上前去扑打那名宫女,无奈却被几个力气大些的黄门给压制住了,此时皇帝让人将她押下,她却还犟着不从,眼神锐利地直直扎向杨桃∶“都是她!明明妾才是最先爱上您的人,妾才是!可您有了她,却连一眼都不肯多瞧我,她要是死了该多好?她该死,她该死——”
这时阮氏话里早已是语无伦次,只见她又哭又笑,手舞足蹈起来∶“晋王殿下要死了,是贵妃害死他的!现在可好了,德妃做不成皇后,贵妃也做不成皇后。好极了,好极了,反正——你们都该死!”
杨桃一句句听进心里,见她这般疯癫情状,也没有惧怕之意,只是一步步逼近她,目光也一寸寸寒凉下去∶“春深,人在做,天在看,你三番五次设计构陷我,搅得后宫鸡犬不宁也罢了,可你竟连自己的姊妹与无辜的稚子都能忍心杀害,你这样的人,该死多少次才赎得了你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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