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九皇子办过抓周宴,端仪公主好说歹说也算被忠亲王劝了回去。皇帝也带了一行人去大理行宫避暑,丹阳帝姬冰雪可爱,又一向讨皇帝喜欢,自然也一并被带去了。
随行之人多半是颇得圣心或资历深厚的妃嫔,而留在后宫之人,自然便是平日不甚得宠的妃嫔了。
至于杨桃,则是自请留在宫中操持宫内大小事务。究竟她才受封不久,对宫务还不大熟稔,若为了随皇帝前去行宫,便将这些宫务统统撂开,或是交由旁人去办,今后她又如何在后宫立足呢。
何况今年又逢大选,采选的新秀都已安置在了储秀宫,那些礼教姑姑教选出来的人,她总是要一一过目才能安心的。
皇帝也知道杨桃喜欢在这些事儿上较真,自然也不强她,因着知道晏妃也对游山玩水之事不大上心,便索性留了她在宫中与杨桃做伴。
这一日杨桃歇了手边的宫务,闲来无事,便吩咐云深亲自跑一趟,把晏妃请过来昆仑宫说说话。
未想云深前脚才走,便有储秀宫的人来求见,说有要事禀告,沉香出去一听,这才晓得储秀宫没了一位元氏,昨儿原还好好的,今早才发现人没了。
沉香进来将这话回过,不过稍一思量,便吩咐:“先请太医查验死因。若是自戕,因她未成嫔御,倒也不要问她的罪,银子却是没有的,这样的事一出,日后个个为着周济,难不成都将自家的姑娘送来宫里头——”
杨桃说着,伸手往脖子上一抹,才接着说:“只将尸身送还本家,便已很算仁至义尽了。若是害了病或是旁的缘由……便送了银子到本家好生安抚着,仔细给个交代,给她寻个稳妥地方厚葬,也就是了。”
杨桃将这一通话说完,沉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就领命去了。
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晏妃领着怀瑾帝姬来了,杨桃稍稍一打量,如今的怀瑾帝姬虽不过七岁,却是沉稳非常。晏妃行过礼后,便拍了拍她:“去见过你母后。”
怀瑾帝姬听罢,自然跪下问安,杨桃忙把她扶起来,拉在身前看了又看,不免夸道:“咱们二姐儿出落的愈发好了。丹阳那丫头,竟连你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晏妃由宫人引着坐下后,笑着说道:“丹阳活泼,怀瑾沉静,哪有什么比不上的,我还嫌这丫头太过安静了呢。”
杨桃也笑着拍了拍怀瑾的脸蛋:“这才是咱们皇家出来的姑娘呢!你两个弟弟在里间玩闹,随奶娘进去罢。”
听见“弟弟”二字,怀瑾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才透出一丝光彩,待她对着杨桃与晏妃一礼后,也就跟着奶娘过去了。
“怀瑾虽非你所出,但这气度,已是与你相差无几,可见姐姐是下了大功夫了。”
晏妃眼神几乎是粘在怀瑾帝姬身上,等真正看不见人影了,才听她轻叹道:“您不知道,妾也是愁的紧。怀瑾身子向来孱弱,体内寒气重。年轻尚且如此,再大些便更愁了。幸亏这些年仔细调养着,也没惹上什么大病。”
杨桃听着,眼底也流露出几分疼惜的意思:“难为她年纪轻轻就要遭这样的罪,当日安氏早产生下她,加之又受了惊,底子哪能不弱呢。她年纪轻,禁不得猛药,该请众太医一齐看看,合力研一剂方子出来才是,若真真儿是连御医也治不了的,咱们再去外边儿延请名医来看,也不是不能够。”
晏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用药是一方面,怀瑾平素除了去上学,就是窝在屋里不走动,别的若只学七分,这一桩是学了十分。连伴读的姑娘却也很少交游,妾是要带她多动,强身健体,才能安康平稳。”
“怀瑾好静,伴读合该活泛一些,这一静一动,才是正理。或是咱们另择一个,或是过几日丹阳回来,让她跟着怀瑾玩,几日的功夫便好了。”
“那伴读妾也见过几面,是个心思纯净,又很活泼的姑娘,另外择选也忒麻烦了,这倒罢了。反倒是丹阳灵动,一向惹人疼。她们姐妹俩多走动走动,我也欢喜。”晏妃笑道。
杨桃点点头,也知晓晏妃一向不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人,便就不再多提这事,转而与她吃茶说着闲话。
这时只见她吩咐宫女将桌上的牛乳糕点送进去,舐犊情深尽显,还是杨桃把人拦下,只笑道:“好姐姐,怀瑾打小在跟你跟前养着,你心里疼她,我难道还不疼么?放心吃罢,她那儿另有她的,不定比你用的还好些呢。”
晏妃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反而是杨桃笑道:“这茶是今晨所取的露水所沏,姐姐吃着还好么?我茶艺一向不大好,还要你将就一些。”
“岁数渐长,愈是谦虚了,露是新的,怎么样都是鲜润的味道,怎么说将就,分明是受用。”晏妃说到此处,终究还是叹道,“妾如今的话太多了,是不年轻了,所以才如此絮叨么?”
“咱们都不算年轻啦,那会儿咱们进宫,怀瑾还没出生呢,这会儿都已经七岁了。再说这样热的天,原本该用些冰镇瓜果,只是我身子禁不得,索性就不用了。”杨桃也是颇为无奈的一笑。
晏妃打眼往窗外一瞧,轻轻放下盏子:”是要服老啦,年轻时候贪玩,想的是什么雅致情趣,多了儿女之后,便开始成日围着他们操心。夏日凉的,我既不许怀瑾用太多,自己用的也少,真要消暑,喝点薄荷叶煮的水,也就是了。”
她这话惹得杨桃“噗嗤”一笑,既而又享受起此时家长里短的惬意来:“这儿就咱们俩,我也实话同你说吧,他们这一走,宫里静下来,我竟觉着舒服多了。”
晏妃也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到时候他们回来,不知又该是怎样一番波澜。今年的新人已来了几个?”
杨桃看了一眼沉星,让人将手边的卷宗呈与晏妃:“第一批已入宫习礼了,本有八个,只是昨儿夜里突然没了一个。”
晏妃也是协理多年的人了,此刻颇是熟稔的寻着记录,右手一拈页角:“没了?估摸该吓着那些新姑娘了,你也得辛苦了。”她虽面露遗憾,但话里也有几分疑惑,“若是巧合,便只能怨怨时运,若是不规矩的人所为,可是教所有人不敢与其共室了。”
晏妃说罢,一面合上卷本,交与宫女呈回。
“我已让太医去验过尸首,如今正等着那边回话。按理若是发病或自戕,这时也该来回话了。这会儿迟迟不来,只怕是别的缘由了。”此时杨桃话里的讽刺已是显而易见,“原以为出身市井的姑娘,心性也应更淳朴些。不想……罢了,别让孩子们听见了,你且先回吧,待事情水落石出,我让人知会你一声。”
晏妃点头答应,等着怀瑾帝姬出来时,不免又叮嘱一句:“你若忙不过来,也叫人来知会我一声,我给你打打下手也好。”
“该是帮衬我一把才是。”杨桃宽慰一笑,让月娘亲自将她们娘俩送出去,也自回屋照看两个皇子,静候储秀宫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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