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怪不得呢!”
“你叫什么名字?”奶奶转头问他。
“奶奶,我叫苏嘉言,您叫我言言就可以了。”
“言言,好孩子,等奶奶好了,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奶奶。”
老人吃了没几口饭,就剧烈得咳了起来,咳得满脸胀红,气都喘不上来,小西西不停得拍着她的后背,苏嘉言看得心惊肉跳,怕老人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最后,老人把吃得几口馍咳得全吐了出来。
西西麻利地帮老人打扫干净,换了衣服,又扶老人躺下,然后帮她盖好被子,轻声说:“奶奶,我去喊丁大伯来帮您瞧瞧。”
丁大伯是他们村的赤脚医生,来了后,也不过是给开了点药,西西喂奶奶吃了药,奶奶又睡着了。
因为西西不放心奶奶,所以没有带苏嘉言出去玩,小苏嘉言失落地回了爷爷家。
吃饭的时候,他问爷爷:“爷爷,西西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爷爷吞了一口馍,摸了摸他的头发,向他解释:“她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死了吗?怎么死的?”
小时候,苏嘉言养过一条小狗,两岁多的时候感染了疾病,不治而亡,妈妈怕他伤心,就骗他说小狗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后来,他明白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死了。
爷爷没有继续骗他,只是嘱咐他:“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以后好好对西西,她是个好孩子。”
小苏嘉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听了爷爷的话,他觉得西西太可怜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他会好好照顾西西的。
很快,他们迎来了开学,说是学校,不过是村子里空出来的几间空房子而已,学校只有两个男老师,因为孩子少,村子里每隔两年才收一次学生,所以现在学校一共有三个年级的孩子。
苏嘉言上学那年一共收了十二个孩子,跟三年级的十个孩子在一个教室上课,村子里的一位四十多岁姓吴的老师负责教他们。
开学第一天,最让苏嘉言兴奋的是,他和西西做了同桌,西西本比他大两岁,因为去年学校没有收生,所以就跟他做了同学。
虽然比苏嘉言大,但西西长得瘦瘦小小的,老师就安排她跟个子同样不高的苏嘉言坐在了一起。
从此,小苏嘉言和西西就开启了他们的上学之旅。
早上,苏嘉言会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后,就跑到西西家等她一起上学,这时往往是西西最忙碌的时候,她起床做好饭,喂奶奶吃完饭,然后还得刷碗收拾卫生。
她家里还养了几只母鸡,西西还得负责喂饱它们,苏嘉言总是极有耐心地陪着她,偶尔还会帮她做点什么,也就是在那时,小苏嘉言学会了烧火。
小西西是他们班里学习最认真的孩子,上课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地盯着黑板,开始,苏嘉言上课坐不住,想和她说话,但她从不理他,眼睛除了看黑板看老师就是看课本,渐渐地,苏嘉言觉得无趣,也不闹她了。
吴老师是他们村子里的民办教师,初中毕业后就在村子里当老师,每月只领着微薄的薪水,因为对教育的热爱,也因为心中那份责任,他一直坚守在这个岗位上。
可以看出来,吴老师很喜欢西西,每次都会奖给她一些本子或铅笔,而西西也从没有让老师失望过,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基本都是满分。
稍稍大点的苏嘉言从大人的谈话里知道了西西的身世,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他的爸爸年少丧妻,受不了打击,整日以泪洗面,也因为对亡妻的过度思念,得了抑郁症,在西西还不满两岁的时候,在村子里的小树林里上吊而亡。
一家人只剩下西西和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村子里怜悯她们孤儿寡母,每月会供应她们足够的粮食,再无其他,这已是他们的极限,那个年代,村子里也是没有半分钱,很多人家穷得都揭不开锅。
西西奶奶年老体弱,就靠着去集市上拾点别人卖剩的烂菜烂叶,以保证两人的蔬菜供给,她们日子的清苦可想而知。
奶奶有非常严重的肺病,时常咳得下不来床,受当时条件的限制,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病情只是越拖越严重,后来,一年有大半时间都躺在了床上。
西西每天除了上学外,总有干不完的活,生火做饭,照顾奶奶,闲时还会去地里挖野菜,苏嘉言跟在她的身后,认识了许许多多的野菜种类,荠菜、马种菜、布布丁等等,这些都是能吃的。
苏嘉言时常把爸爸寄来的好吃的好玩的和西西分享,在他年少的心里,他把她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
伴随着西西清冷戚苦的日子,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得上到了小学四年级,那时的西西奶奶已很久没有下床了,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双颊凹陷,两只浑浊的眼睛无力得望着周围,生命于她,已是即将油枯灯尽。
小西西也许已经感受到了什么,那段时间,苏嘉言感觉她特别的不快乐,无论他怎么逗她,她也很少笑了。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是苏嘉言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天,时隔二十度春秋,仍然历历在目,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如昨,是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的叹息,是他心上的一根刺,是促使他到北山村的原动力,是他终生无法摆脱的心底的惆怅和悲凉。
那是一个夏日,天气闷热,树叶纹丝不动,蝉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天上的云压得很低,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吃过午饭去上学的时候,奶奶嘱咐他:“言娃儿,放学的时候别到处乱跑,等爷爷去接你,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他点头应着,就跑去找西西了。
下午他们正在教室里上着课,果不其然,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风,狂风肆虐,卷起的沙石不停地敲打着门窗,很快天色暗了下来,外面漆黑一片,伴着轰轰的雷声,暴雨倾盆而下。
老师没在教室里,有几个胆小的女生吓得哭了起来,苏嘉言也是有几分害怕的,他扭头去看西西,她正紧张地望着窗外,小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苏嘉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她:“西西,你不要害怕,这雨肯定一会儿就停了。”
西西轻轻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看。
夏天的雷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一会儿,外面风势渐弱,雨势也渐渐的小了,天色也亮了起来。
西西拉开椅子跑了出去,好似她一直在等这一刻,
苏嘉言吓了一跳,忙在后边喊她:“西西,你去哪儿?外面还下着雨呢!”
小西西充耳未闻,小小的身体很快钻进了外面的雨雾中,苏嘉言急了,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两人的衣服很快湿透了,无论苏嘉言在后面怎么呼喊她,小西西都不曾停下她的脚步,她小小的身体在风雨中穿梭,刚刚下过雨的土路又湿又滑,有好几次,她摔倒在了地上,但她很快又爬了起来,撒开两条腿继续奔跑着。
苏嘉言在后面看得心惊胆颤,不停地叫她:“西西,你停下来好不好?你到底是要去哪儿?”
最终,西西停在了她家的门口,刚刚经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她家破败的房子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还只剩一口气苟活。
她推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进到里屋,那是怎样的一幕呀!她的奶奶,一个本就疾病缠身的可怜的老人,彼时正蜷缩着身子躲在一个角落里,屋子里到处都是水,暴雨透过她家稀疏的屋梁,破败的窗户淋了进来,老人无处可躲,全身都湿透了。
西西看到这一切,爬到炕上抱住奶奶,急切地问道:“奶奶,你没事吧!”
奶奶抹了一把脸,擦掉了脸上雨水泪水混合在一起的液体,一把抱住了西西,语气哽咽:“奶奶没事,我不能扔下我可怜的孙女儿。”
听到这句话,西西“哇”得大声哭了起来,一下午紧张不安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她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跟在后面的苏嘉言也跟着哭了起来。
吴老师赶来,正看到这老少三口人抱在一起痛哭的画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此情此景,两行热泪顺着吴老师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走过去背起西西奶奶:“这房子没法住人了,你们先跟我去我家。”
吴老师背着奶奶走在前面,西西和苏嘉言跟在后面。
西西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口,忽然她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天,喊了一声:“妈,您在哪儿?我想您!”
喊完又“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凄厉,样子悲惨。
苏嘉言心如刀割一般,也跟着哭出了声音,等苏嘉言奶奶寻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在雨中哭作一团。
老人也跟着湿了眼眶,好说歹说把两个孩子领回了家。
西西奶奶淋了雨,受了感染,肺病更厉害了,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西西奶奶去世后,小苏嘉言给爸爸打过电话,求他收养西西,可爸爸当时在遥远的大西北,条件艰苦,实在也是为能为力。
而苏嘉言爷爷奶奶因年纪太大,也不符合收养条件。
最终,西西被送走了,听说县城里一对夫妻收养了她,具体后来怎样,也就不得而知了。
西西走得那天,苏嘉言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接西西的车走出去了好远,他还跟在后面追着哭。
此后,他郁郁寡欢了好久。
每次上课看到身边那个空着的座位,他总要黯然神伤一番。
而吴老师上课时,眼睛也时常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空位,然后会默默叹一口气。
过了一年后,苏嘉言上初中后,也离开了北山村。
离开后,他本以为自己很快会忘记西西,但他还是会经常梦到她,梦到她在暴雨中奔跑,梦到她仰天长问:“妈,您在哪儿?我想您!”每每此时,他常常会从梦中惊醒而冷汗涔涔,从而心脏抽痛,四肢冰冷,再难入睡。
来这里后,他曾想过去找西西,但他没有那个勇气,他怕看到现在的西西,会像这儿的大多数妇女一样,黝黑粗糙的脸,干瘪龟裂的手,然后背上背一个娃娃,怀里抱一个娃娃,他无法把这样的她和记忆中的西西联想在一起。
以前的西西多聪明伶俐,考试总是考满分,还画得一手好画,画得动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班里的黑板报都是出自她手。
吴老师早已双鬓斑白,但还在村小学任教,苏嘉言常去看他,但他从不敢和他聊起西西,他一直逃避着,起码这样他心里还会想象着,也许西西正在走一条康庄大道。
他怕如果见到了现在的西西,心里的那丝丝幻想也就破灭了。
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苏嘉言还是早早地起了床,村子里的人习惯早起,大清早,就听到了各家各户忙碌的声音,女人们早起劈柴做饭,照顾孩子,男人们扛起锄头去地里劳作,等饭做好了,男人们也从地里忙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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