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用了三五天的时间,北山村地里的玉米基本让他们全都运回了各家各户。整个农忙时期,苏嘉言一直跟大家在田地里忙活,汗湿的衣服已数不清有多少件了,虽然他已经尽量听从李婶的建议,但手臂上的划痕依旧像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根根泛着红丝,看起来有些可怖,晚上冲凉的时候,猫抓似的难受。
但身体的难受比不上苏嘉言心里的难过,他想到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妇女,他们也正遭受着这样的痛苦,在过去的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间,他们一直从事的都是这种繁重的劳动,他们毫无怨言,他们甘于贫苦,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宿命,这让苏嘉言莫名心酸。
让他欣慰的是,地里的玉米全被他们抢收回来了,这个方法之所以能够成功,苏嘉言知道,是缘于北山村人骨子里的善良和仗义。村子里的人,有的人家的地多,有的人家的地少,但是没有人去计较这些问题,在他们单纯善良的心里,觉得只要不浪费了他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就万事大吉了,让他们多干点活,多出点力,那都不在话下,也就不在乎谁嫌了便宜,谁吃了亏了。
黄澄澄的玉米摆在了自家的院子里,每人的脸上都喜滋滋的,觉得心里踏实。玉米放在地里,那总归是存在风险的,如果遇上雨天,来不及收,玉米都在地里发了芽、生了霉,一年的辛苦可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放在自家院子里,可就什么都不怕了,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农家人辛苦一年,就图个好收成,粮食是他们的命,他们对于粮食的执着,是外人体会不到的。
这几天,村子里的人遇到苏嘉言,那可是格外热情,他们没想到这娃儿来他们村子里,是办实事的。
这天晚饭后,苏嘉言照例去村子里溜达,村东头有两间矮矮的平房,住着一位王大爷,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导致腿落下了残疾,也因生在这穷乡僻壤,没有姑娘愿意跟他受苦,等父母相继去世后,只剩他一人孤独存活于这世间。
苏嘉言了解他的情况后,有空就会来看看他,有时带两个小菜来陪他吃顿饭,有时饭后来陪他聊聊天。
这晚,照例晃进了他家院子,院子里堆满了玉米,王大爷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见到他进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问他:“吃饭了吗?”
“吃过了,您呢?”
“也吃了。”
苏嘉言顺手拿过一个小板凳坐在王大爷面前,才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苏嘉言有些惊讶,忙问他:“大爷,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走,我送您去医院!”
王大爷又抬手拭了一把泪,回他:“言言,我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只是心里高兴。以前,我从来没收过这么多的玉米。”说到后来,声音呜咽。
往年,王大爷地里的玉米就靠他拖着一条病腿去地里收,能收多少就收多少,每到农忙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忙,邻里乡亲们想帮他,大多也是有心无力。
今年他们采取了苏嘉言的办法后,实现了劳动力的最大优化,节约了时间,王大爷家里的粮食全都被收回了家里。
看到王大爷的眼泪,苏嘉言的心里有些难过,他动情地说:“大爷,您放心!以后我会让你收到越来越多的玉米,不止玉米,小麦、花生等等也会堆满您家的粮仓。”
“好好好!”王大爷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许的颤抖,“大爷知道,你是个好娃儿,从小就善良懂事,我相信你。只是大爷心中觉得愧对于乡亲们,我拖着这条病腿,没能帮大家伙做点什么,只会拖累大家。”
“大爷,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我们都是北山村人,我们是一家人,不分你我。”
从王大爷家里出来,沿着村子里的大路往回走,说是大路,也不过只能容许一辆车通行。
今天是个月圆之夜,秋天的夜色美得让人沉醉,一轮明月挂在高空中,满天繁星点缀其间,乡下夜晚的天空通透澄澈,苏嘉言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观望。
夜已深,村子里一派宁静详和的氛围,村子里还亮着寥寥的几盏灯火,许是还有活计没有忙完,这里的人生活单调,日子清苦,他知道有几户人家的妇女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做点小零工来贴补家用。
来这里之前,苏嘉言曾暗暗发过誓,他一定要带领全村的人脱贫致富,但来了之后,他才发现举步维艰,深深地挫败感和无力感充斥胸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无从下手。
慢慢踱着步子,边走边思考,依北山村的现状,让村子里的人做点什么副业好呢?
养殖,风险太大,村子里的人应该没有人愿意承担风险,他们本来的日子就已经是如履薄冰,稍微的动荡会要了他们的命,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搞种植,种什么呢?村子里的地大都比较零散,大规模的种植肯定也是不合适的,再说家家户户还靠地里的那点粮食活命呢,把地腾出来干了别的,他们吃什么?
……
这样一路想着,还没想出个头绪,前面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待声音走近,他才看清来人,
忙问道:“王叔,这么晚了,你这是去哪儿了?”
“哎呀,是苏书记呀!吓我一跳。”
“王叔,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叫我名字就行。”苏嘉言顺手接过他背上背着的大背包,“你这是干什么才回来?”
“我去城里看我娃了,顺便把他的衣服带回来洗一洗。”
不用说,这满满一背包装得肯定是衣服了,苏嘉言提在手里,两人踏着月色慢慢走着。
王叔,名叫王传富,论说,他也是个苦命的人,老婆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从此后,他也没再娶,一把屎一把尿,既当爹又当***把孩子拉扯大,幸亏孩子很争气,考上了县里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听说成绩不错,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这让王传富很是欣慰。
“怎么不在城里住一晚,这么晚赶回来,肯定很累。”苏嘉言知道,村子里的人去县城得去十几里外的镇子上坐车,回来也得在镇上下车,再走十几里山路回来。
王传富嘿嘿傻笑两声,“城里的住宿费太贵了,还不如省下钱,给我娃买双鞋呢!”
苏嘉言的心里好似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钝钝地难受。
走到王传富的家门口,他把背包背在了自已的身上,对他说:“王叔,孩子的衣服我帮他洗,你好好休息。”
“别别别,那可使不得。”王传富赶紧去抢,“怎么能麻烦你呢?村子里的事情就够你忙的了,使不得,使不得。”
“我回去用洗衣机洗,不麻烦。”
“那也不行,这说不过去呀!”
苏嘉言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背起背包跑了,跑出老远,还听王传富在后面喊他,他回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休息。
苏嘉言的洗衣机是来这里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叶雯雯给他买的,她怕他一个大老爷们洗衣服不方便,所以给他买了个小型洗衣机,运费差点比洗衣机还贵了。
当时,苏嘉言嫌麻烦不想要,但叶雯雯执意给他送来了,没成想今天派上了用场。
回去把洗衣机通上电,然后把衣服扔进去,大队里还没通自来水,他一桶水一桶水得倒进去洗的,等忙活完已经很晚了。
躺在床上,才顾上掏出手机看上一眼,发现叶雯雯一个小时前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不知她睡着了没有,但还是给她拨了过去。
叶雯雯和他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的时候,苏嘉言报考了村官,而叶雯雯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叶雯雯对他当时的选择很不理解,两人为此还闹得差点分手,后来是苏嘉言说服了她,她才支持他到这里来,但两人也约定好,等叶雯雯研究生毕业后,苏嘉言也要离开这里,跟她去大城市生活。
电话响了两声,叶雯雯就接了起来,上来劈头就问:“苏嘉言,你自己说说,你有多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了?”
“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忙?我就不信忙得连打电话的功夫都没有了?不过是百十户的一个小村子,能有多少事?”叶雯雯在电话里质问他。
苏嘉言没法向她解释,再说,村子里的事情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解释得清的。
他的沉默,让叶雯雯更觉得委屈,直接在电话里哭起来,“苏嘉言,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分手?你是不是找到了你的初恋?就是那个叫什么,叫西西的姑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雯雯!”苏嘉言抚着自己的额头,头有点大,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这女人要是不讲理了,可真是让你百口莫辩,“雯雯,你不要胡搅蛮缠好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西西姐不是我的初恋。”
“就是!肯定是!你不要骗我了!你走了以后,我仔细想了想,你肯定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要不然,你怎么会执意要到那里去?”
“雯雯,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哭了。要不然这样,等我忙完这一阵,我回去看你,我们见面再谈。”
听到她的话,叶雯雯才稍稍安静了些,苏嘉言又安抚了半天,她才算是消了气。
挂了电话,想到叶雯雯的话,苏嘉言思绪万千,西西姐,曾是他生命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和西西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父亲把他送到北山村的第一天,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看到父亲的车驶离了村子后,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追在后面嚎啕大哭。
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只能看他越跑越远,急得不停地在后面喊他的名字。
想想他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又怎么能追得上汽车。
眼看父亲的汽车越开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转了一个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一个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束狗尾巴草,柔声问他:“小弟弟,你怎么了?”
“我爸爸……我爸爸……他……他不要我了。”他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小女孩听到他的话,蹲在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安慰他:“你别哭了,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这个善良的小女孩就是西西。
西西陪他玩了一下午,用狗尾巴草给他编了许多小兔子、草帽等新奇有趣的玩意。
等到爷爷寻来的时候,他早已把父亲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和西西玩得不亦乐乎。
爷爷把他们领回了家,奶奶煮好了饭,他留西西在爷爷家吃饭,她却怎么也不肯,最后,奶奶给西西装了一袋馍,把她送了回去。
晚饭时,奶奶嘱咐他:“言言,西西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以后可不能欺负她。”
当时,他还不太明白***话,只是含糊得点头,西西可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当然不会欺负她的。
第二天起床后,他就出门去找西西,他还想让她教自己怎么编小兔子呢。
一路打听,他终于找到了西西的家,可是,站在她家门口的他,彻底呆住了。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子,两间低矮破败的草屋,院墙已全都坍塌,房门还有一半,窗户还是用纸糊的,风一吹,簌簌得透风。
透过房门的破洞,他看到西西正在烧火,扭头看到他时,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言言,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找你玩。”
“先进来等一会吧!”
西西把他领进屋,顺便给他找了一个小板凳,让他坐在旁边。他看到西西麻利地把锅里的开水装到暖水瓶里,然后又找出一个笼屉,把昨天奶奶给她的馍放在锅里,重新烧水加热。
那时,西西不过是一个刚满九岁的孩子。
等馍加热好了,西西又把它掰碎放在一个碗里,然后倒上开水,端到里屋去了,小苏嘉言跟在她身后,看她不停忙碌着。
因为屋子比较矮小,房间里很暗,苏嘉言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子里的面貌,土炕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位置,还有一张已看不清原来面目的柜子,仅此而已。
炕上躺了一个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清瘦,双目浑浊,西西把碗放在炕上,然后过去把老人扶起来,轻轻问她:“奶奶,你好些了吗?吃点馍吧!”
老人点点头,挣扎着坐起来,接过西西手中的碗吃了起来。
可以看出来,老人非常痛苦,似乎是难以下咽,但还是张开嘴巴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小苏嘉言看得心里发酸,不由得说道:“奶奶,这馍是不是不好吃,不好吃您就不要吃了。”
听到他的话,西西奶奶似乎是才看到他,问道:“这是谁家的娃,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奶奶,这是东边苏爷爷家的孙子,昨天刚回来的。”西西向她解释。
请记住本站:落初文学 www.luochu.com
微信公众号:luochufw,公众号搜索:落初文学
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