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公益

回家之后，照常是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脚不沾地。

郑有文家里也是一样的状况，这两兄弟俩为了照顾老爷子，心力交瘁。

每到月底，都迫不及待地送到对方家里去，这每个月的时间又不一样，有时是二十九天，有时是三十天。

这两媳妇为了那一天的时间，经常闹得不愉快，连带着两兄弟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

这天，郑大婶跟郑有力惯常抱怨了几句，他只觉得头疼，饭也没吃，直接出来了，蹲在东河边抽烟。

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干了一辈子的庄户了，临了，生病了，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他和老婆忙地里的活计，时常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

回家之后，不是看到他浑身污垢，就是看到他从炕上掉了下来，一个人蜷缩在炕底下，每每此时，他的心就如刀割般难受。

因为长时间卧床，老爷子的身上生了褥疮，身上又痛又痒，为了止痒，他不停地在炕上扭动，没人守着的时候，从炕上掉下来也就不足为奇。

郑有力抽了一根烟，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生活在大城市里，有一分体面的工作，那么他就可以雇一个人照顾老爷子，抑或是把他送进康复医院里去，那里会有专门的医生和护士照料着他，也有助于他身体的恢复。

郑有力知道自己的老婆已经尽力了，她是个忠厚善良的妇人，虽然有时抱怨几句，说几句重话，但她对老爷子确实是已经竭尽所能。

可地里的活需要人干，不干，他们一家人吃什么，难不成等着喝西北风。

不是他们不孝，“孝”这个字需要付出的东西太多了，超出了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

苏嘉言从镇上开完会回来，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蹲在河边，走近了，才发现是郑有力大叔。

他忙停下车子，蹲在他身边，掏出一根烟递给他，“有力叔，你怎么蹲在这儿，吃饭了吗？”

郑有力摇摇头。

“老爷子最近身体怎么样？”

一句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他抹了一把脸，叹息道，“还那样，怕是不能好了。”

“慢慢来吧！你也别太着急了。”

“嘉言，你知道吗？每次想到老爷子，我这心里就狗咬猫撕似的难受，他干了一辈子重活，从没享过一天福，为了给我们兄弟俩娶上媳妇，他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现在老了，生病了，躺在炕上，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就跟家里养的小猪小鸡似的，我们回去给他喂一点饭，其他时间一个人关在家里。我们不孝呀！”

说到后来，他语气明显有些哽咽。

“有力叔，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不止是儿子，他还是丈夫，是父亲，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呢。

老爷子需要他照顾，儿子还等着他挣钱娶媳妇，老婆还指望他体谅她。

哪一方都没法舍弃，他夹在中间，只觉得左右为难，身心俱疲。

人生本就不易，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尤其更加不容易，这世界向来对低层人不够友好，一步难，步步难，寸步难行。

苏嘉言想到西西奶奶、王传富大哥，还有郑有力老爷子，他们有病不能医，拖着靠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如同地上的蝼蚁一般，苟延残喘。

生命本是平等的，可为什么他们的生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当天晚上，苏嘉言有些郁郁寡欢，韩梦看出他不高兴，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西西姐，我想到村子里的一些老人，尤其是一些生病的老人，没人照顾他们，太可怜了。”

“确实是，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村子里的人受了一辈子苦，老了也不能安享晚年，这一生都没有享受过生命的尊严。

“西西姐，刚才我想，可不可以在村子里建一所养老院，把这些老人都收进来，统一看护，既可以让老人们享福，又可以减轻他们家庭的负担。”

“县城里就有养老院，可是收费不便宜，这里的人住不起的。”

“所以我想建一所公益性的。”

“钱从哪儿来，盖房子需要钱，各类配套设施也需要钱，找人看护得发工资吧！不收费，你靠什么维系下去？”

苏嘉言挠挠头，这可真是把他问住了，但他想，总有解决的办法。

紧赶慢赶，去万花山的路赶在五一之前修得差不多了，起码车辆可以通行了。

苏嘉言请县委宣传部来拍了一组宣传片，他发布在了网上，并拜托自己的同学老师朋友，几乎他所有认识的人进行转发。

这个季节，正是万花山最美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争相开放，红的像火，粉的似霞，黄的白的点缀其间，美得不像话。

有离得近的游客，抱着来看看的态度，谁知来了后，无不被万花山吸引，舍不得离开了。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游客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五一前后，正是北山村樱桃成熟的时候，樱桃这种水果不宜保存，并且过季特别快，前后不过一周的时间，往年因为交通不便利，树上的樱桃大多烂在了地里。

今年不同了，村子里的妇女们早早起床摘了新鲜的樱桃，放在篮子里，不需要往外运，蹲在万花山脚下，等着游客们来挑选即可。

樱桃基本属于纯天然水果，栽上樱桃树后，不需要特别打理，到了季节，它自会生长结果，就是果实成熟的时候，采摘费一些事。

但庄户人干活麻利，不怕吃苦，早上天还没亮就跑到树上摘起来，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们也摘得差不多了，耽误不了干别的活。

村里人朴实惯了，樱桃卖得也便宜，在她们心里，自认为这不过值个功夫钱，而在她们的心目中，劳力是最最不值钱的东西。

游客们来到这里，看到篮子里晶莹剔透的刚从树上摘下来，还冒着新鲜气如同玛瑙般的樱桃，自然会买一些的，一听价格又这么公道，就会捎带着多买一点，回去分给亲戚朋友。

这样一来二去，今年北山村的樱桃终于没有烂在地里了。

妇女们看到了商机，有时也会捎带着卖一些家里的土鸡蛋，除了卖鸡蛋，也卖几只家里养的公鸡，这又无形之中增加了一小笔收入。

李建军最近很忙，因为徐老爷子的事情，他欠下了巨额债务，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他和老婆一笔一笔地在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的，庄户人过日子都不容易，这可都是他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

他们俩夫妻天天商议着，怎么可以把这些钱尽快还上。

两人想去南方打工，可又舍不得孩子，孩子还小，离不开母亲。

这段时间，为了多挣点钱，李建军白天在镇上的小厂子里打工，晚上又去帮人家看门，回来差不多就得半夜了。

这天，李建军照旧回来得很晚，王小妮还在等着他。

在院子里洗了把脸，他责怪她，“不是让你早点睡吗？怎么又等着？”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我担心你。”

王小妮说的是实话，这么晚走夜路，总归是不安全的。

“有什么好担心的，以后早点睡，还得看儿子。”

王小妮给他下了一碗面，端到他手里，忽然一拍脑门，“对了，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苏大哥让你去一趟。“

“现在？“

“他说他等着你，有事情要和你说。“

李建军接过面条，三口两口地扒拉进了肚子里，赶紧赶去了大队部。

果然，远远的看见苏嘉言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敲门进去，看到苏嘉言正坐在床头看书，见到他，招呼道：“建军，进来坐。“

顺便站起身帮他倒了一杯茶，“你这回来得可真够晚的，最近很辛苦吧！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也要注意身体。“

李建军呷了一口茶水，“大哥，我不怕累，现在的我只想着快点挣钱，可以把欠人家的债早点还上。”

“建军，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身体要紧，凡事慢慢来，也不能太操之过急。”

“哥，可我真的急呀！这钱都是他们好不容易一分一厘攒下来的，有的是留着看病的，有的是为了供孩子上学的……我得想办法尽快还给他们。”

“建军，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议，你看最近，去万花山的路修起来了，来我们这儿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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