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云被劫的事儿,倒并没有传扬开去。这得益于办差的是锦衣卫,本地的官吏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因此那押回来的两个假和尚虽放在衙门大牢之中,却并没有衙门里的人去审讯,于是其究竟是如何被捉,又事涉何人,竟无人知晓。
宋大太太并不知晓此中奥秘,仍旧当了几件贵重首饰,悄悄叫人送了银子过去。这次她可是大破悭囊,但为了女儿,也不敢叫肉疼了。万幸那个在庙后被杀的婆子乃是孤身一人,并无儿女,宋大太太悄悄叫人买棺葬了,对外只说病亡,倒也没人查问。
这银子锦衣卫那边自然是笑纳了。其实原本他们也不打算往外宣扬——萧谨年纪虽轻,行事却颇有规矩,跟着他出来办差,嘴都是要紧些的。宋大太太哪里知道这些,只当自己送的银子管用,眼见并没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吊在半空中的心也渐渐放回了肚里,只是想到还有个夹在中间的乡下丫头未曾摆平,到底是在家中不敢如从前一般肆意了。
宋端云这些日子更是心下惴惴。宋老太太本来对孙女们便不大在意,自打出了这事儿,她每日去请安,宋老太太都不拿正眼看她。宋振更是将宋端琦带去书房亲自看着读书,连宋大太太的院子都不大进了。宋端云在外头不敢说什么,回了房里少不得要发一番脾气,骂几句两个假和尚,又忍不住要把宋端午也捎带上,说若不是遇到了她,也不致如此晦气。
青眉听着她骂,并不敢出声,只站在门口,不让别的丫头们走近听见。这些日子她也提心吊胆,生怕宋大太太将她灭了口,如今眼见着性命是无忧了,刚刚放下心来,宋端云又这样口无遮拦的,简直生怕家里人不知道似的。只宋端云素来不是个肯听劝的,她能做的也只是将人都打发出去,不叫在眼前便是了。
“你也不曾问问那丫头是哪里人?”宋端云如今也不敢随意地乱摔东西——宋大太太那里刚损失了一半的首饰,正肉疼着呢——拿个迎枕乱摔乱踏了一会儿,犹自不解气,回头看见青眉,便抱怨起来,“如今连人都找不到,如何是好!”
青眉当时倒隐约听见宋端午提过什么小陇村,但听得并不真切,只怕错了又被宋端云斥责,也不敢随意说出来,只小心翼翼道:“这些日子了也并没什么事,想来那位姑娘也知道厉害,并不敢乱说的。若说出来,她自家也没甚好处。”
宋端云焦躁地道:“就怕她一个乡下丫头不知轻重。何况乡下那地方,怕也不知道名声重要……”
青眉低头不语。若论不知轻重,宋端云才是真正的不知轻重,但凡她懂事些,当时在庙里不要扯着两个假和尚不放,也不致有今日之灾了。依青眉看,那个自称端午的女孩儿虽是乡下人,见识却比宋端云强得多,听说话也像是念过书的,更不必说还画得一手好画,简直比宋端云更像个大家小姐。
“这是怎么了?”宋大太太从外头进来,有些诧异,“丫头们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打发她们出去了,在眼前我瞧着心烦。”宋端云迎上去挽住宋大太太的手臂,“爹这些日子还在书房?我好几日都不曾见着他了。”
提起这事,宋大太太也心烦呢。宋振从那日冲她和宋端云发了脾气之后,就再没进她的院子,说是在书房刻苦读书,其实收了个丫头,打着读书的幌子厮混。宋大太太得了消息,只气得胸口发痛,却又不敢闹起来。
自然,父亲收用丫头这种事是不好在做女儿的面前提的,宋大太太尽管心里憋屈,也只能掩饰道:“还不是为了家里生意的事,你父亲心烦。听说那李素莲真要嫁给那马太监了,马太监说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身份贵重,还要大办喜事呢。”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身份贵重!李家都成什么样了——若这样破落户家的女儿也算身份贵重,那咱们家——”她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这话说不得,赶紧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论起来宋家自然要比李家强得多,然而做此比较,难道是让宋家拿个女儿去跟李素莲争不成?
不过——李家现在之所以占了上风,就是因为李素莲到底是李家的姑娘,纵然李家现在败落了,这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相比之下,宋襄挑出来的那些乡下丫头,在出身上就相形见绌,难怪比不过。
只是若要比出身,这景德镇上比李家强的不是没有,可人家家里的女孩儿,却是宋家做不了主的,若说能做主,那就只有宋家自己的女儿了……
宋家的女儿……宋大太太一眼看见宋端云,顿时后背发冷。若是从前,她自然不会担忧这种事儿,然而此次宋端云被劫,宋振的态度却令她心寒,似乎宋端云就成了他的污点一般。若是这时候有人提出来把宋端云——宋振说不定就会同意?
不不不,把女儿嫁给太监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宋振那般爱脸面,绝不会同意的!
宋大太太心里安慰着自己,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她今日过来,原是因为这些日子当了些贵重首饰,宋振又不再如从前那般不时给她银钱,单靠着月例银子,手头便紧起来。偏偏再过些时候就是中秋节,娘家兄嫂少不得还指望着她贴补,寻思着来找宋端云,将她小时候戴的那些金银的项圈镯子之类拿出来使用,横竖那都是小孩子的玩艺儿,宋端云如今也不戴了。
谁知道说着话忽然想起这么件事来,宋大太太顿时将首饰的事儿也抛到了脑后,心不在焉地与宋端云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屋里。
屋里仍是空荡荡的,宋振没过来,宋端琦也被留在前院了。宋大太太坐下来,瞧着这屋子,只觉得心里不安。正想着,便有丫鬟进来报:“红绫姐姐来了。”
红绫是宋大太太乳娘的女儿,跟着她陪嫁来宋家的,前几年嫁给了宋家的一个管事,在外头走动方便,乃是宋大太太的心腹。这些日子宋大太太就叫她在外头打听那个乡下丫头的事儿,听了丫鬟的话忙道:“快叫进来!”
红绫却没带来什么好消息。实在是宋端云只知道人家名叫端午,连姓什么都不知,她着人打听了好些日子,也并没打听到哪一家有个叫端午的女孩儿曾经被人劫过。不过,反过来想,没有被劫的消息也是好消息,至少证明这个乡下丫头也知道轻重,不会往外乱说。
宋大太太有些失望,然而听了红绫的话也觉有理,遂先将乡下丫头的事放下,说起了自己的担忧:“……听说这几日二房那边一筹莫展,我只怕万一他们把主意打到云姐儿身上……”这些日子她心里也苦,却又无人诉说,见了红绫,不由得便倒了出来,却把这由头推到宋襄身上,“听说这些日子银子流水一般往外送,却也没什么用处。二房那边怕失了管事的权,未必不会起这念头。”
红绫闻言也吓了一跳:“这——大爷必不会答应的。老爷和老太太也都听大爷的,太太不必太忧心了。”
宋大太太有苦说不出,只得替宋振找着理由道:“若是家里生意保不住,一家子都完了,到时候大爷为了全家着想,怕是也不能不答应……至于老太太,素来不把孙女放在眼里,你也是知道的。”她越说,越觉得宋振真会这么做的,心里不由得更慌乱了。
红绫既是她的心腹,自然万事都为她着想:“二房若提,就叫他们嫁二姑娘便是。横竖这本是二爷份内管的事,作什么要我们姑娘往火坑里跳!”她自是知道宋大太太只生了宋端云一个,视若心肝,是万不肯叫宋端云落到此等境地的。
“霞丫头还小啊!”宋端云今年十四,转过年就能嫁人了,宋端霞却才十岁,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
红绫眉毛紧紧拧着,半晌突然眼睛一亮:“太太怎么忘记了,咱们家可不止两位姑娘!”
宋大太太一怔:“你是说——二房前头留下的那个丫头?”
“可不正是!”红绫双手一拍,“那一个跟咱们姑娘差不多大,端午节的生辰,也好有十四了,说嫁就能嫁。太太别等二房提,先跟大爷提了这事儿,咱们先下手为强!”
宋大太太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可那丫头是端午节生的……”这可是明摆着的克人。
红绫小声道:“这事儿只有自家人知道,只要换个八字……”马呈一个外来的太监,怎么会知道呢,“何况奴婢看,二爷心里也不喜欢那一个……”舍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儿,换全家的前程,宋襄必定是肯的。
“好好好。”宋大太太喜得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这事儿若成了,你就是功臣!将来云姐儿结了好亲事,你就跟她过去享福。”
红绫笑道:“奴婢可舍不得太太,享福不享福的,奴婢还是要服侍太太一辈子的。”
请记住本站:落初文学 www.luochu.com
微信公众号:luochufw,公众号搜索:落初文学
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