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云被劫走之事,对外自然是瞒得死死的,可自家人却是瞒不住的。宋大太太将女儿接回家中,才进门就碰见杨氏带着宋端霞,正从宋老太太院子里出来。
“姐姐可回来了。”宋端霞一脸关切,眼睛里却带着些讥讽的笑意,“祖母心焦极了,刚才还在念叨呢。”
她说着便上前拉了宋端云的手:“姐姐,你以后可不要再随便乱走了,这一回幸好是被人救了回来,若是——”
宋大太太黑着脸上前一把打掉了宋端霞的手,狠狠瞪了旁边的杨氏一眼:“弟妹,你是怎么教霞丫头的,怎么胡说八道!云姐儿不过是在寺庙后头走了走,什么被人救了回来,不要乱说!”
杨氏素来懦弱,被宋大太太这一瞪便有些答不上话来。宋端霞看母亲这样子,脸上的关切也维持不住,提高声音道:“大伯母说的是,有些话若是传出去,可是对姐姐闺誉有损呢,大伯母可得管好了下人的嘴,否则若有人对大伯母有什么不满,往外头这么一说……”
说的虽然是下人,可是宋端霞话里的威胁,宋大太太如何听不出来?若是换了往日,单凭宋端霞敢拔高了嗓门跟她顶嘴,她就非狠狠训斥这母女二人一番不可。可今日却不敢再多说,只又拿眼刀剜了杨氏一眼,便拽着宋端云走了。
杨氏被宋大太太瞪得心惊胆战,见她走了才小声埋怨女儿:“你又何苦招惹她们……”
宋端霞竖着眉毛道:“娘怕什么!她有这一回,就等于有了个把柄捏在咱们手里,以后该是她怕咱们,要讨好咱们才是!爹给家里挣银子,大伯父只会花银子,怎么就轮得着她们对咱们颐指气使的?没有爹挣的银钱,大伯父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这些年考了又考,考出了什么?我看今年——”
杨氏赶紧捂住了女儿的嘴:“这话万万说不得!”若是被人听见宋端霞说宋振考不中,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都饶不了她!
宋端霞也知道厉害,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冷笑道:“我听说大伯父正在院里发脾气呢,说她不守规矩——哼,若是今年……倒是又有现成的理由了。”
宋振果然是在自己屋里发脾气,宋端云才进屋,就被摔了个茶杯:“你还有脸回来!”
宋大太太忙将女儿拉到身后:“大爷这是怎么了?云姐儿险些就回不来了,如今好容易没事,大爷怎么倒这样子……”
宋振一跳而起,手几乎指到宋大太太鼻尖上:“你还有脸说!谁家女孩儿到处乱走,被人掳了去?这要传出去成何体统,连我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女儿不规矩,可不是要辱及门风?他素来自诩知书达理的清高人,想到会被女儿连累失了脸面,便越发恼怒起来。
宋大太太忙道:“这事拢共就青眉那丫头知道,她是云姐儿身边的人,断不会往外说的。家里下人也不知就里,且都是有身契的,拿捏得住。大爷放心。”
宋振怒道:“你说得轻巧!那来报信的人呢?说是这丫头跟白莲教搅在一起,那来抓白莲教的都是锦衣卫,你还能管住人家的嘴不成?”
宋大太太心慌起来,强辩道:“锦衣卫谁会到处去说这个……若是怕他们嘴不严,给他们送份厚礼便是。”
“厚礼?”宋振冷笑一声,“哪里来的银子?这事我不管了,你自己去想法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什么败坏门风的话传出去,别怪我这个当爹的不讲情面!”说罢,拂袖而去,在门外大声道,“琦哥儿呢?叫他去我书房,我要查他的功课!”
他吵吵嚷嚷地走了,宋大太太气得眼泪直流,转眼看见宋端云脸色吓得发白,连忙又抹了眼泪把女儿拉进怀里:“你父亲不过是气头上随口说说罢了,莫放在心上。”
宋端云哭道:“父亲或者随口说说,可还有老太太呢……”宋老太太对长子看得极重,又素来不把孙女放在心上,若是她此次被劫当真损了宋振的脸面,宋老太太可不会轻饶了她。她可是曾听苏漪说起过,有些规矩大的人家,家里女孩儿若是名声污了,轻则送进庙里去,重的还会被逼着投井悬梁呢。
宋大太太想起婆母,心里也有些发虚:“莫怕,娘这就收拾些东西去打点,断不会让此事传出去的。”
这时候可不能顾惜银钱。宋大太太急忙翻出自己一副赤金的头面,又并两只金镯子,叫了贴身丫鬟来:“悄悄去铺子里当了。”她手头还真没有多少活动银钱,要打点就只能当首饰了。
宋端云呆看着母亲翻首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娘,我,我——不只我一人被劫了!”还有个乡下丫头呢,就是锦衣卫那边都打点好了,谁知道那乡下丫头会不会到处去乱说?
“还有一个?”宋大太太也怔住了。来报信的人只说找到了宋家大姑娘,她就急急坐车去了,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是哪家的丫头?”
“我不知道——”宋端云哭得更厉害了,“之前在银铺里见过的一个乡下丫头,叫什么端午的……还有个叫荷花的丫头跟她做伴……”
景德镇虽不是什么极大的地方,周围的村子也不少,单知道两个乡下女孩儿的名字,连姓什么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可去哪儿找呢?
宋大太太心里焦躁得跟压了一把火似的,表面上却还要强做镇定安慰女儿:“别急,娘自然会派人去找她。放心,一个乡下丫头,遇了这事怕是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到处去说呢。倒是二房那边——罢了,把这副金累丝头面挑出来送给二太太,那一个金项圈并一对珠花,给霞姐儿送去。”
长房这边乱糟糟的,二房那边也并不怎么融洽,杨氏得了一副头面,心里还有些战战兢兢——宋襄手里宽裕,比宋振并不差,然而她是继室,丈夫又没功名,每年公中打首饰,她的也要差些。依宋老太太的话说,胡乱戴个簪子也就罢了,出去不丢人就行,至于整套的头面,倒还真未曾得过。
这会儿宋大太太着人送过来的累丝头面各样俱全,手工精致,上头还镶了几颗小珠,少说也值得近百两银子,再加上送给宋端霞的实心金项圈和珠花,着实价值不少了。杨氏得了这东西,也不敢自己做主就收下,等到宋襄回来,小心翼翼说了。
宋襄只看了一眼便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母亲补贴了大哥多少——”这不是公中打的首饰,若单凭月例银子,宋大太太也打不了这样的头面,更不会随手拿出来送人,“既给了,你收着就是。若喜欢就戴,若不喜欢了,拿去银楼里融了重打就是。”
杨氏得了这一声,才敢叫丫鬟拿去收起来,自己低眉垂眼地给宋襄捧茶:“二爷这几日眉眼不开,可是生意上的事还不顺?”
“还是那件事!”宋襄也是累得够呛。一个哥哥只会花银子撑场面,丝毫帮不上忙,父亲又是多年不做生意了,且年纪已长也不好劳动,他在外头奔波憋了一肚子火气,如今也只能回来与妻子述说一二,“那马太监如今帮着李家,若不是这些日子不停地打点,咱家的窑场早就被圈了。”
“不是说——”杨氏再不过问生意上的事,这等大事她也知道些,“那李家姑娘命硬,马太监已经不理李家了么……”三彩出了这个主意之后没多久,宋襄就把她收了房,杨氏虽心里不情愿,可也不敢说什么。
宋襄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李家怎么弄的,给李素莲去庙里重批了八字,说她不是命硬,而是命数贵重,之前那一家就是因为承不住这贵气,才弄得儿子早早就死了。”
承不住贵气的人死了,可若是能承得住这贵气,可不就成了好事?批命的人说,只要李素莲嫁的这人自己够贵重,那便不是克夫而是旺夫了。而马呈是尚铭的干孙子,又做到了镇守太监,谁敢说他不贵重呢?如此一来,李素莲倒成了好姻缘了。
“李家正经生意不会做,搞这些倒是有本事!”宋襄恨恨地道。这么一折腾,马呈原本已经有些恼了李家的,这会儿又翻回头去,听说已经在跟李家商议成亲的日子了。
杨氏小心翼翼地道:“那,若是咱家另开窑场呢?”
“哪有那么容易!”宋襄烦躁地道,“你以为窑场随便哪里都能开?何况开个窑场要多少银子?就算咱们有钱另开窑场,以后怎么办?李家若是攀上了马太监,以后在这景德镇,咱们家就别想再立足了!”李家若不借着马太监的势把宋家往死里踩,他就把头输出去。
“那怎么办?”杨氏眼巴巴地看着丈夫,“二爷不是也挑了几个人……”
宋襄一摆手:“那些个乡下丫头,哪里能跟李家姑娘比!”他挑来的人漂亮倒也漂亮,可不识字,纵然再穿金戴银,也脱不了一股子土气。李素莲虽是个望门寡,可在家里读过些书,据说还能画画,马呈见了她画的扇面就看上了。相比之下,宋家的挑的人就上不得台面了。
“还得再找……”宋襄手里端着茶,心神却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不然,家里的生意怕就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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