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责

“你……你……“徐家老婆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这是为你们好，你们不识好歹，活该你们受罪，最好让老爷子永远不要醒来，让你们伺候一辈子，穷死累死你们，我呸，装好人。”

王小妮被她骂得一时气结，许是受了惊吓，孩子“哇哇哇”得哭了起来，她又赶紧忙着去哄孩子。

徐家老婆骂够了，摔门走了。

王小妮抱着痛哭的孩子，也流下了眼泪，但她不后悔刚才的决定，她相信李建军也一定会支持她的。

春的气息越来越浓，万花山的迎春花已全部开放，远远望去，好像画家笔下的油画，大片的绿色中点染些许嫩黄的颜色，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天早上，苏嘉言早早就起床了，先去李主任的大棚观望了一会，又赶去镇上开会，开完会，叶书记留下他聊了会，顺便在党委的食堂解决了午餐，下午又去工地看了看修路的进展情况。

等到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还没走到大队部的院子，远远地看到门口有一个人坐在行李箱上，低着头，不停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谁在那儿？他心里腹诽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叶雯雯。

“雯雯，你怎么来了？”

叶雯雯见到他，几乎要哭出声来，“嘉言，你……你怎么才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打你电话又打不通。”

苏嘉言掏出手机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早关机了。

他冲叶雯雯扬起手机，“忘了充电，走，进去说。”

苏嘉言拖过她的行李箱，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里。

“嘉言，你们这儿脏死了，你看我的鞋子，全是泥巴，我从那条路走过来的，路上竟然满是动物的粪便，恶心死了。你在这儿怎么待得下去，我这一路走过来，差点吐了。”

苏嘉言没说话，她依旧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我下了车打听着找过来的，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难不成这里的人还生活在原始社会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找到这里。渴死我了，麻烦给我倒杯水！”

苏嘉言从暖瓶里帮她倒了一杯水，她端着杯子皱起了眉头，“这里面飘的是什么，这水怎么喝得下去吗？”

这里没有自来水，吃水都是去村子的井里挑上来的，水没有经过过滤，里面难免有杂质。

“我们一直喝的就是这样的。”苏嘉言冲她摊摊手。

她嫌弃地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勉强咽了下去。

喝完水，她四下看了看，苏嘉言的宿舍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外面的屋子里摆了一个简易的炉子，想必是他解决一日三餐用的。

她想坐下来休息一会，看了看斑驳的凳子，不知该坐在哪里。

苏嘉言把手机充上电，问她：“饿了吧？”

她点点头，中午她在车上随便吃了个茶叶蛋，下午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这时的她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不过看苏嘉言这儿的情况，她也不指望能吃到什么好东西，只希望能填饱肚子吧！

苏嘉言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韩梦的屋子没亮灯，想必是还没有回来。

村子里的人在地里忙活计，回来得一般都很晚了，韩梦就把孩子们先留在学校里，陪他们写写作业，玩玩游戏，等大人们来接的时候，再让他们回去。

许是哪个孩子一直没人来接，韩梦正在学校里等着呢！

说句实话，苏嘉言已经很久没做饭了，大多都是去韩梦那儿蹭饭吃，两人也早已形成了默契，韩梦一般都会做两个人的饭，要是苏嘉言没回来，她就放在锅里帮他热着。

碰巧，要是苏嘉言回来得早，他就先择菜，洗菜等她回来，不过这种情况一般很少见。

今天，叶雯雯来了，他再去韩梦那儿，总觉得不太合适。

苏嘉言去他所谓的厨房里看了两眼，还好还有一包挂面，箱子里还有几个鸡蛋，应该够他们凑活一顿了。

院子里种着小葱，苏嘉言去拔了几棵过来。

面条刚放进锅里，韩梦回来了，打开门，看到叶雯雯明显一愣：“嘉言，你有客人？”

苏嘉言忙跟她们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叶雯雯。”

“这是韩梦，我们这儿的小学老师。”

叶雯雯虽然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还是大方地向她伸出了手，“你好，韩老师。”

“你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聊。”

苏嘉言把面条端上桌，又用小葱炒了个鸡蛋，叶雯雯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苏嘉言，我大老远的过来，你就让我吃这个？”

“不好意思，我这儿只有这个，将就吃吧！”

叶雯雯嘟着嘴巴，挑起一根面条，勉强吃了进去。

清水挂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味道，鸡蛋又被苏嘉言炒糊了，叶雯雯虽然饥肠辘辘，可这饭也实在是有点难以下咽。

“咚咚咚”传来了敲门声，韩梦打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摆了几道小菜，“寻思你这儿没什么吃的，这是我做的，你们将就吃点。”

这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苏嘉言忙接过来，“谢谢，你也一起吃吧！”

叶雯雯在这儿，苏嘉言不敢喊她“西西姐”，怕被她误会，让韩梦难堪。

韩梦当然不会当电灯泡，放下托盘就离开了。

叶雯雯咬着筷子，望着苏嘉言，问道：“她就住外面。”

苏嘉言点点头。

“你们俩住得倒是挺近的。”

“她是来支教的，一个人孤身在这里，我们离得近，也安全一些，毕竟她是女生。”

“噢~~”叶雯雯拖着长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苏嘉言，难怪你在这里乐不思蜀了，原来是美人在侧呢！”

“瞎胡闹，快吃饭吧！吃完饭去韩梦那儿休息，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万花山。”

两人吃过饭，苏嘉言把她带到了韩梦那里。

韩梦正在看书，见到叶雯雯，自是非常热情，“欢迎，我这儿条件有点艰苦，委屈你了。”

“你这儿已经比嘉言那儿强多了，他那儿都没地方坐。”叶雯雯吐槽道。

韩梦的房间虽然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毕竟是女孩子住的地方，收拾得有模有样的。

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娱乐，手机上不了网，什么也干不了，叶雯雯问韩梦：“韩老师，不介意我问一下，你多大了？”

韩梦笑笑，“不介意，我比嘉言大两岁。”

“噢，你在这儿受得了这样的日子？什么娱乐都没有，这跟住在山洞里有什么区别？跟古代人似的。”

“习惯了就好了。”

“这怎么能习惯吗？让我在这儿住上两天，我就疯了。”

叶雯雯望着手机上出现的“网络无法连接”那几个字，脏话差点脱口而出。

现在才八点钟，搁以前，正是她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她在韩梦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不知该干什么。

韩梦看出她的烦燥，递给她一本书，“要不你看会书？”

她瞟了一眼书名，竟是一本外国名著，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摇了摇头，“韩老师，你怎么想到到这儿来支教的？就跟嘉言要到这里一样，我是怎么也不理解。”

韩梦可以看出来，叶雯雯从小生长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必是家境优渥，是在家人的爱护下长大的“小公主。”

说句实话，这是韩梦最最羡慕的一类人，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一个梦。

这样子的女生大多都心思简单澄澈，没什么城府，相对的，也难以接受困难。

生活本就是公平的，她给了你苦难的同时，也让你滋生出克服苦难的勇气。她一面让你鲜血淋漓，体无完肤，一面又教会你成长。

没有经历苦难的人是幸运的，可人生的路这么长，谁也无法保证一路走来都可以一帆风顺，只不过有些人经历的苦难多一些，而有些人少一些罢了，可以风平浪静地过一生，是我们追求的终极目标。

叶雯雯是属于后者，她短短二十几年的生活，无忧无虑，父母把她保护得很好，迄今为止，她遇到的唯一挫折和困难，都是苏嘉言带给她的。

她每天焦虑于他是否爱她，他爱她到底有多少？

她从小生活的状态都是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想要的东西总会得到，她的生命是来享受的，而不是来付出的。

所以，她不理解韩梦这类人，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城市不待，跑到这里来受苦。

而韩梦也没法向她解释，有些事情，是嵌在骨子里的，是流在血液里的，你没法向其他人说明，也许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

每个人曾经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造就了现在的我们，我们的每一步路，每一个选择，是无数个过去铸就的，有时我们想拼尽全力挣脱过去，最后才发现无能无力。

叶雯雯做不了韩梦，如果让她到这里来，她一天也待不下去。

而韩梦，也做不了叶雯雯，如果让她衣食无忧，享受生活，那么她也一定会坐立不安，难以接受。

既然叶雯雯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跟苏嘉言闹得不愉快。

“雯雯，你比我小两岁，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当然。”

“嘉言是个非常优秀的男生，你应该珍惜他，并且支持他。”

“我明白的！韩老师，你不知道，上学的时候，追他的女生可多了，我也是追了他好久，才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叶雯雯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打开了话匣子，“本来我打算毕业之后就嫁给他的，可他非要到这里来，这里条件这么艰苦，我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我爱他，我还是选择支持他，可他来这里后，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跟我联系得越来越少，我觉得他已经不爱我了。”

叶雯雯说到这里，泫然欲滴，一双美眸里蓄满了泪水。

“这里有很多事情需要嘉言亲力亲为，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忙了，你不要想太多。”

韩梦只能这样安慰她，两个人感情方面的问题，只有两个人明白，其他人猜不透。

“也许是吧！韩老师，不怕你笑话，我真的很爱他，不想离开他。”

这就是叶雯雯那类人才会说的话，爱便轰轰烈烈，绝不会藏着掖着，爱得肆无忌惮，又势在必得。

她的过去造就了她的底气，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能勇往直前，因为她知道，生活总会偏袒她的，她想要的总会来到她身边。

韩梦则不会这样，她这一生有太多的求而不得，所以铸就了她随遇而安的性子，她从不会去争取什么，也不会去奢望什么，因为她知道，最终她什么也不会得到。

这是叶雯雯和韩梦的本质区别。

尽管苏嘉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是腾出了一天时间，带叶雯雯去爬万花山。

以前跟叶雯雯打电话的时候，苏嘉言曾经向她描述过万花山的美，所以叶雯雯满怀期待地随他出了门。

走到半路，她就开始后悔了，她没想到，所谓的“爬山”是真爬山。

崎岖的山路上满是荆棘，羊肠小道只容一个人通行。

“嘉言，这里没有车吗？”

苏嘉言摇摇头。

“嘉言，这里没有好走一点的路吗？这路实在是没法走人呀！”

“很快就爬上去了，你坚持一会儿。”苏嘉言伸出手牵着她，“上面的风景可美了。”

“可是我想回去。”

叶雯雯一想到等一会儿，她还要从这样的路上走下来，这让她有点不寒而栗，现在的她两条腿已经根本不听使唤，一停下来，就会暗暗地打哆嗦。

“很快就到了。”

万花山就像是苏嘉言发现的宝藏，他迫不及待地向众人展示她的美，希望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欣赏她，爱上她。

叶雯雯当然不理解他的想法，她一直喊脚疼，心里甚至有些恼怒，嫌苏嘉言把她带到这里来，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所以她当然也看不出这座破山哪儿美，她只想快点回去，要不然她的脚和腿都废了。

回去的路上，叶雯雯嘟着嘴巴不高兴，苏嘉言也沉默着。

苏嘉言心情当然也不会好，这就好比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宝贝，捧出去向人炫耀，结果人家不屑不顾，你这是得了个什么破烂玩意，兜头一盘冷水浇下来，任谁也不会觉得舒坦的。

临行前，叶雯雯问他：“嘉言，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还不能确定。”

“怎么不能确定了？你不是打算要在这儿待一辈子吧？”叶雯雯抬高了声音。

“有很多事需要去做，我不能半途而废。“

“那我们呢？“叶雯雯反问他。

苏嘉言沉默着，这是他还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所以他没法回答她。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叶雯雯满怀希望而来，最后败兴而归，苏嘉言既没有向她承诺什么，也没允诺她归期，他们两人的未来渺茫得好似是山顶上的白雾，抓也抓不住，叶雯雯觉得自己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

叶雯雯走后，韩梦对他说：“嘉言，你选择回到这里来，帮乡亲们脱贫致富，这是一件好事，可你也得为自己打算，雯雯好像不喜欢你在这里，如果你真的爱她，应该考虑一下她的感受。”

不论何时，在苏嘉言心目中，韩梦都像一个大姐姐。

“可你知道，现在我没法离开这里，万事刚开头，我不能丢下这些走开。”

韩梦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个问题，两人所求不同，无法达成一致。

叶雯雯希望苏嘉言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她不喜欢这里，她无法接受这里的一切。而苏嘉言没办法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他，是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他骨子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北山村的一分子。

北山村是他的责任，不管未来他要走向哪里，他也一定会和北山村荣辱与共。

好消息接踵而来。

不知不觉，徐老爷子转进普通病房已经有一段时间，李建军衣不解带地服侍着他，可他一直没有醒来。

李建军有些着急了，这天他拦着主治医生问道：“王医生，这老人怎么一直不见好呢？”

住了这么久的医院，他们两人的关系医生也明白着呢！说句实在话，他们都挺佩服李建军的，人虽然是他撞的，可他像伺候自己的亲爹一样伺候着老人，现如今，这样的人也并不多见。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虽然人还没醒，但你也不要着急，老人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我刚刚看过片子，脑袋里的淤血已经基本消了，我认为醒过来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咱们再等几天看看，如果还不醒，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好好，谢谢医生。”

从医生办公室里回来，李建军坐在病床前，望着床上的徐老爷子，病床上的老人就像睡着了一样，眼睛紧闭着，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精心照料，他的脸色已经比刚住进来的时候好多了，脸颊红润，怎么看也不像是病人。

李建军拉着他的手，跟他絮叨着：“老爷子，你睡够了没有，睡够了的话就睁开眼看看。”

“老爷子，是我不小心撞了你，你睁开眼骂我打我都可以，我保证任你处置，只要你能醒过来。”

为了防止他肌肉僵硬，李建军给他不停地按摩双腿，害怕他生褥疮，他帮他翻身，每天都要擦拭好几遍身体。

旁边床上的一位老太太忍不住夸赞道：“大侄子，你照顾得真是比亲儿子还要细心，这老头子遇见你，也是他的福气。”

“大婶，您别这么说，要不是因为我，老人也不会受这些苦。”

“大侄子，你可千万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伺候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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